鹰嘴滩,地名便带着一股险恶。其地形犹如猛禽利喙,突兀地伸入湍急的河道,三面环水,崖壁陡峭,唯有“喙根”处与陆地相连,地势稍缓,却也易守难攻。敌军大将李阳将前军大营扎于此地,显然是看中了其得天独厚的防御优势。
陈骤率领他的五十人队,作为全军的前出触角,提前一日便已抵达鹰嘴滩外围。王都尉的主力则在他们后方十里处下寨,互为犄角。
面对敌军主力,陈骤不敢有丝毫大意。他并未急于靠近,而是先选择了一处隐蔽的山林扎下临时营盘,随即派出了所有能用的斥候——以老王为首的老兵带着几个机灵的新兵,分成数股,远远地对鹰嘴滩进行全方位侦察。
“眼睛放亮,耳朵竖尖!重点是摸清他们营寨的布局,鹿砦壕沟挖了多深多宽,了望塔有几座,换防的时辰,还有营外巡逻队的路线和人数!”派出斥候前,陈骤反复叮嘱,“宁可慢,不可漏!谁要是惊动了敌人,军法从事!”
斥候们领命,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散入山林河滩。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陈骤坐镇临时营地,面前摊开一张粗糙的牛皮纸,试图用炭条将已知的地形勾勒出来。他画得依旧笨拙,山川河流只是些扭曲的线条,但重要的隘口、水域、高地却被一一标记。小六和豆子在一旁守着,偶尔根据自己有限的见识,小声补充一两点细节。
“队正,喝水。”小六递过一个水囊。
陈骤接过来灌了一口,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张“地图”。他知道,这次不再是打溃兵,每一个判断都关乎身后五十条弟兄的性命,甚至可能影响后方王都尉乃至整个旅的决策。
午后,斥候陆续返回,带回了零碎的信息。
“禀队正,敌营依地势而建,防御工事极其完备,壕沟深阔,鹿砦密集,营墙高厚,巡哨严密,几乎是缩进硬壳里的乌龟,难以下口。”老王总结道,眉头紧锁。
“水面上有他们的走舸巡逻,看得紧,难以靠近‘鹰嘴’部分。”另一个斥候补充。
“陆路连接的‘喙根’地带,是他们防御的重点,兵力布置最多,强攻恐怕……”钱四摇头。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敌军显然极其谨慎,没留下任何明显的破绽。
陈骤的眉头越拧越紧。硬闯肯定是送死。但旅帅的命令是“试探攻击,挫其锐气”,总不能远远看几眼就回去。
“他们营寨周边的林子,探查了吗?”陈骤忽然问道。
“探查了,林子不深,但靠近营寨的区域都被清理过,设置了绊索和铃铛,很难悄无声息摸过去。”
“水源呢?他们取水的地方?”
“在‘鹰嘴’靠下游的一处河湾,那里水流稍缓,但有专门的兵士看守,还搭建了望楼。”
似乎处处碰壁。
陈骤沉默片刻,用手指点着“地图”上“喙根”与主营连接的那一小片区域:“这里是他们进出必经之地,也是他们自以为最安全、最不可能被攻击的地方。”
众人点头。
“越是觉得安全的地方,挨揍的时候就越疼。”陈骤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老子偏要碰碰这里!”
众人都是一惊。强攻要害?
“不是真攻。”陈骤解释道,“今夜子时,老王,你带所有弓手,潜行至他们清理区边缘,听到正面动静,就用火箭往他们营里射!不用瞄太准,制造混乱就行!”
“大牛,你带一伙人,摸到取水河湾下游对面,同样,听到动静,就鼓噪呐喊,装出要渡河强攻的架势!”
“其余人,跟我去‘喙根’连接处!”陈骤目光扫过众人,“咱们不去打营寨,就打他们的巡逻队和换防的队伍!抽冷子给他一下,打完就跑!看看这帮龟孙缩在壳里敢不敢出来追!”
命令下达,众人虽然觉得冒险,却也被陈骤这胆大包天的想法激起了血性。
子夜时分,月暗星稀。
陈骤亲率主力,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运动至“喙根”附近的一片乱石滩中潜伏下来。冰冷的河水气息和潮湿的泥土味混杂在一起,压抑着每个人的呼吸。
时间一点点流逝。远处敌营灯火如豆,巡夜的火把规律移动,刁斗声声传来,一切似乎毫无异常。
终于,一队约二十人的敌军巡逻队,沿着固定的路线,逶迤行来,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他们的谈笑声,显然对此地的安全极为放心。
陈骤缓缓举起了手。
所有人心领神会,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就在巡逻队即将走过乱石滩前的刹那!
陈骤的手猛地挥下!
“杀!”
他第一个暴起发难,如同潜伏的猎豹,手中长矛直取队尾一名敌兵!
与此同时,数十支箭矢从侧翼老王的方向腾空而起,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夜空,落入敌营之中,瞬间引燃了几处帐篷或草料,引起一片惊呼和混乱!
下游方向,也适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和擂鼓声(大牛等人用空桶敲击伪装)!
这队巡逻的敌军根本没想到会在自家门口遇袭,顿时大乱!
“敌袭!”
“哪里来的敌人?”
“营里着火了!”
惨叫声、惊呼声、兵器碰撞声瞬间爆发!
陈骤根本不管整个战局,只盯着眼前这队巡逻兵,如同虎入羊群,长矛翻飞,瞬间刺倒数人!手下弟兄也奋勇砍杀,占尽了先机!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队巡逻兵便被斩杀大半,剩余几人哭喊着逃向主营方向。
“撤!”陈骤毫不恋战,立刻下令!
队伍毫不迟疑,扔下敌军尸体,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入黑暗之中,向着预定集合点狂奔。
身后,敌营警锣狂鸣,火光四起,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大批敌军从营门涌出,却只见黑漆漆的荒野和远处河对岸隐约的火光与喊杀声,根本搞不清袭击来自何方,主攻方向在哪,一时间竟不敢深入追击。
陈骤带着队伍,一路疾奔,直到与老王、大牛等人成功汇合,清点人数,竟无一人掉队,仅有两人受了点轻伤。
回头望向陷入混乱和恐慌的鹰嘴滩敌营,陈骤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试探完毕。这李暒的前军,虽是硬骨头,但也不是无机可乘。
骤雨之锋,已初试于敌酋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