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军寨如同一个被惊醒的蜂巢,在吕迁主力大军压境的巨大阴影下,爆发出了惊人的效率。
陈骤的命令就是唯一的律法。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拖延,求生的本能和连日来积攒的信任与悍勇被压缩到了极致。
大牛带着刀盾手和所有能出力气的人,疯狂地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堵塞、加固那扇摇摇欲坠的寨门。破损的拒马、倾倒的梁柱、甚至敌我双方的尸体,都被毫不犹豫地垒砌上去,构成一道血腥而坚实的屏障。石墩闷不吭声,一个人就扛起了一根需要两人合抱的原木,“咚”地一声砸在门后,震得整个寨墙都簌簌掉土。
老王则带着所有弓手,迅速占据了寨墙几个相对完好的垛口和高处平台。他们急促地喘息着,一边死死盯着山谷中越来越近的敌军洪流,一边将搜罗来的有限箭矢——有自己带来的,也有从寨子里角落和敌军尸体上找到的——按种类、按射程分发下去,每一支箭都被赋予了明确的目标和期望。
“长箭省着用!盯准了当官的和小旗手射!”
“短簇箭,等靠近了,照着面门脖子招呼!”
老王的声音沙哑却稳定,像给弓弦校准一般,安抚着手下年轻弓手们微微颤抖的手。
小六和豆子带着几个手脚还算利索的伤兵,将搜集到的所有石块、粗木,甚至是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必要时也能砸人),都搬运到寨墙的关键位置,堆成一个个小小的“弹药堆”。
那几个幸存的老兵被这伙突然闯入的“援军”的效率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原本已存了死志,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蛮横的生机。那个断臂的伙长,用仅剩的手抓起一把腰刀,嘶哑地对着陈骤喊道:“队正!东面墙角下有个地窖,以前存过些破烂军械,不知还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陈骤眼神一亮:“瘦猴!带两个人,下去看看!快!”
瘦猴应声,如同泥鳅般溜下墙头。
就在这时,山谷中的敌军动了。
吕迁显然被先锋的溃败和突然出现的阻击激怒了。他没有丝毫试探的意思,直接派出了约莫百人的步卒,排着还算严整的阵型,刀盾手在前,长枪手紧随,向着小小的军寨压了过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兵甲的碰撞声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声浪,扑面而来。
“弓手!”陈骤站在墙头,声音冰冷,压过了敌军逼近的喧嚣,“听老王号令!自由散射!压住他们的势头!”
老王深吸一口气,眯起一只眼,估算着距离。
“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放!”
十余支箭矢带着凄厉的呼啸,从寨墙上腾空而起,划出稀疏却致命的弧线,落入推进的敌军队列中。
惨叫声顿时响起。缺乏有效大盾防护的敌军步兵,在这段冲锋距离上成了活靶子。虽然箭矢稀疏,但老王手下这些弓手都是经历过血战的老手,准头极佳,顷刻间便有七八人中箭倒地,引起了小范围的混乱。
但敌军毕竟人多,军官的呵骂声响起,队伍很快重整,顶着箭雨,加速冲锋而来!
“八十步!五十步!滚木礌石!”陈骤的吼声如同炸雷。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们奋力将墙头的石块、粗木推砸下去!这些重物带着下坠的势头,砸在敌军的盾牌上、头盔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虽然造成的直接杀伤不如箭矢,却极大地迟滞了敌军的冲锋速度,打乱了他们的阵型。
然而,敌军还是冲到了寨墙之下!几架简陋的竹梯被架了上来,凶悍的敌兵口衔利刃,开始疯狂攀爬!
“长矛手!戳下去!”大牛咆哮着,带着长矛手冲到墙边,对着下方蚁附而上的敌军猛刺!刀盾手则奋力推开搭上墙头的梯子。
战斗瞬间进入了最残酷血腥的短兵相接阶段。
陈骤如同磐石般钉在墙头最危险的位置,手中长刀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一名敌兵刚冒头,就被他连人带刀劈下墙去。另一名敌军悍勇地跳上墙垛,却被陈骤合身撞入怀中,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那敌兵哼都没哼一声就倒飞出去,砸倒了下方的同袍。
他的勇悍极大地鼓舞了守军的士气。老兵们死战不退,新兵们也被这气氛感染,红着眼睛,忘记了恐惧,机械地刺出手中的长矛,推下石块。
寨墙下,敌军尸体迅速堆积。
但敌军实在太多了。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仿佛永无止境。守军的人数劣势开始显现,伤亡开始出现。一名新兵被冷箭射中面门,惨叫着倒下。一名老兵在推开梯子时被数支长矛捅穿,血染墙头。
“队正!箭快没了!”老王焦急地喊道,他的箭壶已经空了,正在捡拾地上敌军射上来的箭矢使用,但也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时,瘦猴如同地老鼠般从墙角钻了出来,怀里抱着几捆用油布包裹、保存尚算完好的东西,兴奋地大喊:“队正!找到了!是火油!还有几罐子!还有些生锈的铁蒺藜!”
陈骤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火油?!快!搬上来!把火油浇下去!烧他娘的!”
绝处逢生的狂喜让士兵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几罐粘稠的火油被奋力泼洒下去,淋了下方的敌军满头满身。
“火箭!”陈骤怒吼。
老王手忙脚乱地找出一支箭,在旁边的火把上引燃,弓开满月,对着下方淋满火油的区域射去!
“轰!”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如同地狱之火,瞬间吞噬了寨墙下的一片区域。被点燃的敌军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嚎,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反而将恐慌和混乱扩散开来。竹梯被引燃,发出噼啪的爆响。
这突如其来的火焰打击,瞬间遏制住了敌军最凶猛的一波攻势。后续的敌军被火焰阻隔,惊恐地看着同伴在火中翻滚,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趁此机会,守军奋力将最后几架燃烧的梯子推倒,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
寨墙上,守军们拄着兵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污和烟尘,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墙下,火焰仍在燃烧,焦臭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陈骤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和黑灰,环视四周。弟兄们又少了几个,还能站着的也几乎个个带伤。
他走到墙边,望向山谷。吕迁的本阵依旧肃立,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第一次进攻受挫,还损失了不少人手,对方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进攻,只会更加凶猛。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支敌军射上来、箭杆上刻着陌生符号的箭矢,掂了掂,反手插入自己空了大半的箭壶。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残存的部下,声音因为嘶吼而变得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冷硬的坚定:
“都看到了?龟孙也会怕火!也会疼!”
“喘口气,把伤口扎紧!把石头再垒高点!”
“咱们多顶住一波,王都尉就离咱们近十里!”
“告诉吕迁,这落马涧,”
“老子们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