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后,山林间的寒意更重,露水打湿了衣甲,冰冷刺骨。陈骤和留下的四十多人隐蔽在距黑风坳隘口两里外的一处背风山坳里,无人入睡,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紧张地望向那片吞噬了老猫四人的黑暗。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息都像是在煎熬。风吹过林梢的呜咽声,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甚至身边弟兄压抑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大牛焦躁地来回踱步,被石墩用眼神制止。土根如同一尊石雕,守在陈骤身边,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显示着他的警惕。
陈骤靠坐在一块山石后,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矛杆上摩挲。他心中并不平静。哑巴的法子虽然巧妙,但风险太大。一旦暴露,四个人在敌军壁垒下,绝无生还可能。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冒险。
就在这压抑的等待中,约莫丑时初刻(凌晨一点多),前方的黑暗里终于传来了极轻微的、如同夜枭啼叫般的信号——这是老猫约定的安全返回信号。
陈骤精神一振,立刻示意。很快,四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溜了回来,正是老猫、哑巴、栓子和那个老兵。四人浑身被露水打湿,脸上沾着泥污,但眼睛却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获取重要情报的激动。
“怎么样?”陈骤压低声音,示意几人围拢过来。
老猫喘匀了气,率先开口,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百夫长,猜对了!里头确实不对劲!”他指了指哑巴,“多亏了哑巴,耳朵真他娘的好使!”
哑巴不会说话,但急促地用手比划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脸上表情激动。老猫在一旁翻译补充:
“我们摸到了离壁垒不到三十步的地方,藏在一条干涸的水沟里。里面……里面安静得吓人,但又吵得很!”
这话听起来矛盾,但陈骤明白意思。是那种缺乏生气的死寂,混合着一些异常的声响。
“听到有呻吟声,不是受伤那种,是……是有气无力的哼哼,人还不少。”老猫继续道,“还听到当官的压着嗓子骂人,说什么‘再挺挺’、‘援兵就快到了’之类的屁话,但底气不足。”
“最关键的是,”老猫声音压得更低,“哑巴听到,壁垒后面有挖土的声音,不是挖战壕,像是在……埋东西。还有,栓子闻到了,除了之前说的烧东西的怪味,还有一股……一股腐臭味,很淡,但错不了!”
埋东西?腐臭味?陈骤心中豁然开朗。这印证了他的猜测——黑风坳里的敌军,恐怕正被疫病或严重的粮荒折磨,非战斗减员非常严重!那些壁垒上的守军,不过是强撑门面的纸老虎!
“还有呢?”陈骤追问,“守备情况如何?”
栓子这时插话,带着猎人的笃定:“百夫长,俺看得真真的!换岗的时候稀稀拉拉,守夜的兵抱着矛杆打瞌睡,巡逻的走过一趟,隔好久才再来。壁垒上插的火把也不多,好些地方黑灯瞎火的。”
情况越来越清晰了。李阳残部确实龟缩在黑风坳,凭借天险负隅顽抗,但内部已是强弩之末,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干得漂亮!”陈骤重重拍了拍老猫和哑巴的肩膀,又赞许地看了栓子一眼。这次夜间侦察,获取的情报价值连城!
他立刻召集大牛、石墩等人,将情况通报。众人听后,都是精神大振。原本以为是一块硬骨头,没想到里面已经烂透了!
“百夫长,还等什么?趁他病,要他命!天一亮就杀进去!”大牛兴奋地低吼。
陈骤却摇了摇头,目光冷静:“不行。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毕竟还有地利。强攻隘口,就算能打下来,咱们也得崩掉几颗牙。”
他沉吟道:“咱们人少,不能硬拼。得用巧劲。”
“什么巧劲?”石墩闷声问。
陈骤看向黑风坳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他们不是怕吗?不是军心涣散吗?咱们就让他们更怕!让他们自己乱起来!”
他心中迅速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老猫,天亮前,带你的人,还有栓子,分散到坳口两侧的山林里。不需要靠近,就找地方藏好。”
“大牛,石墩,让你们的人准备好锣鼓、号角,没有就敲锅碗瓢盆,总之能弄出大动静的东西都行!”
“土根,亲兵队随时待命。”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出于对陈骤的信任,纷纷领命。
陈骤解释道:“天亮时分,他们最疲惫,也最恐慌。到时候,听我号令,一起弄出最大的动静!敲锣打鼓,呐喊摇旗,做出千军万马要攻山的架势!”
老猫第一个明白过来,眼睛亮了:“疑兵之计!吓死那帮龟孙子!”
“对!”陈骤冷笑,“他们内部本就不稳,被咱们这么一吓,再加上疫病和缺粮的恐慌,说不定自己就炸营了!就算不炸,也能让他们彻底成为惊弓之鸟,为主力进攻创造绝佳条件!”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佩服陈骤的计策。这法子,比硬冲高明多了,也阴险多了。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分头准备。山林中,一场针对惊弓之鸟的心理战,即将在黎明时分上演。
陈骤望向东方天际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白线,握紧了拳头。这一次,他要用的不是长矛的锋利,而是攻心的刀刃。他要让黑风坳里的残敌,在绝望的阴影中,未战先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