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白旗在染血的谷口前显得格外刺眼。他身后那百余名面黄肌瘦、丢盔弃甲的汉人士卒,与刚刚经历血战、杀气未消的锐士营形成了鲜明对比。
战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骤身上。是接受投降,还是……
大牛提着滴血的刀,凑到陈骤身边,压低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司马,小心有诈!这杜衡早不降晚不降,偏偏等咱们宰了赤兀惕才出来,谁知道是不是缓兵之计?”
石墩也沉声道:“谷内情况不明,若贸然接纳,恐生肘腋之变。”
老猫眯着眼,打量着杜衡和他身后那些眼神惶恐的士卒,低语:“看样子的确是饿得不轻,不似作伪。但……不得不防。”
陈骤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躬身不起的杜衡。他脑中飞速盘算。杜衡投降,无非几种可能:一是真心实意,不堪压迫,寻求生路;二是诈降,想诱他入谷,或有其他图谋;三是骑墙观望,见赤兀惕已死,大势已去,不得已而为之。
无论哪种,此刻都蕴含着巨大的风险,也潜藏着巨大的机遇。
若真能兵不血刃拿下野狼谷,便是奇功一件!若是有诈……他看了一眼身后虽疲惫却战意未消的锐士营将士,心中一定。
“杜衡。”陈骤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寂静的战场,“你既言归降,可愿孤身近前答话?”
这是试探,也是考验。
杜衡身体微微一颤,毫不犹豫地直起身,对身后部下摆了摆手,独自一人,未带任何兵刃,步履略显虚浮却坚定地朝着锐士营阵前走来,在距离陈骤马前十步处停下,再次深深行礼。
“罪将杜衡,拜见陈司马。”
陈骤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杜校尉,为何此时才降?”
杜衡抬起头,脸上带着苦涩与决绝:“不敢欺瞒司马。罪将早存异心,然赤兀惕监视甚严,内外隔绝,更兼……更兼心存侥幸,畏首畏尾。直至司马神兵天降,阵斩此獠,罪将方知天命在晋,顽抗唯有死路一条!麾下儿郎亦多是汉家子弟,不堪为胡奴驱使,饥寒交迫,只求司马给一条活路!”他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哽咽,不似作伪。
陈骤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逼问:“谷内尚有乌洛兰守军几何?布防如何?”
杜衡立刻回答:“赤兀惕带走五百精锐,谷内尚余乌洛兰兵约两百,由千夫长巴鲁统领,皆聚集于谷内最后一道石垒之后。粮草已将尽,军心涣散。罪将愿为前导,助司马平定残敌!”
信息与之前审讯俘虏所得大致吻合。陈骤心中信了七八分。他沉吟片刻,做出了决断。
“好!杜校尉既诚心归附,本司马便信你一次!”陈骤声音提高,让双方士卒都能听见,“然,军中自有法度!你部所有人,需即刻解除武装,于营外划地集中看管。你本人,随我入营。待肃清谷内残敌,核实情况,再行安置。若有不轨……”他语气转冷,杀机隐现,“休怪军法无情!”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既接纳投降,展示气度,又严格控制风险。
杜衡闻言,非但没有不满,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再次躬身:“罪将谨遵司马之命!绝无二心!”
他立刻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忐忑不安的部下大声传达了陈骤的命令。那些残兵听到可以活命,大多露出庆幸之色,乖乖地放下手中简陋的兵器,在锐士营士卒的监视下,走向指定的区域。
陈骤则对老王低声吩咐:“派人看好他们,饮食照给,但不得随意走动。仔细甄别,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明白。”老王点头,独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去安排。
陈骤又看向大牛、石墩和老猫:“整顿人马,伤员留下,其余能战者,随我及杜衡,即刻进谷!胡茬,突击队为前锋,警惕残余敌军反扑!”
“得令!”
片刻之后,锐士营主力以及“自愿”为前导的杜衡,朝着洞开的野狼谷口开进。胡茬率领突击队率先入谷,警惕地搜索前进。
谷内景象比想象中更为破败。营帐杂乱,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隐约的臭味。沿途偶尔能看到一些面有菜色的乌洛兰辅兵或汉人役夫,见到大军入谷,纷纷跪地乞降,无人抵抗。
穿过几道被废弃的栅墙,抵达最后一道依托山势修建的石垒前。果然如杜衡所言,约两百名乌洛兰士兵聚集在后面,手持兵刃,但眼神惶恐,阵型松散。千夫长巴鲁站在最前,脸色灰败。
杜衡上前一步,用胡语喊道:“巴鲁!赤兀惕已死!晋军天兵已至!放下兵器,可免一死!”
巴鲁看着杜衡,又看看杜衡身后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锐士营,尤其是看到被土根提着展示的赤兀惕的首级,最后一点抵抗意志也崩溃了。他长叹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弯刀。
“当啷啷……”如同连锁反应,他身后的乌洛兰士兵也纷纷丢弃了兵器,跪地投降。
兵不血刃,野狼谷,这座经营许久、扼守要道的险峻巢穴,就此易主!
消息传回,留守营地的锐士营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以五百之众,先破前哨,再斩敌酋,最终逼降夺谷,这等功绩,足以载入幽州边军的史册!
陈骤站在谷内最高处,看着脚下这片被征服的土地,心中豪情激荡。但他很快压下情绪,冷静地下达一系列命令:清点谷内物资,统计降兵,布防要害,救治双方伤员,同时起草报捷文书。
功劳是巨大的,但如何处理杜衡这批降将降卒,如何消化野狼谷,如何应对可能来自乌洛兰主力的报复,以及……王都尉和朝廷对此事的态度和后续封赏,都将是新的考验。
然而,此刻的他,手握攻克野狼谷的大功,阵斩赤兀惕的勇名,招降杜衡的智略,通往“骁骑尉”、“骑都尉”,乃至那梦寐以求的“开国男”爵位之路,已是一片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