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营的辕门外,黑石谷的硝烟味似乎还未散尽,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人的气息。
陈骤带着他从黑石谷带回来的十八个老弟兄,站在一片相对空旷的校场上。这十八人里,除了最初的核心,还包括了伤愈归队的大牛和石墩,以及在那场侧翼防御战中迅速成长起来、眼神里多了几分沉稳的小六。他们如同一群刚刚舔舐完伤口、煞气未褪的战狼。
对面,乌泱泱站着三四十号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恐惧、茫然、还有几分兵油子特有的打量与狡黠。这就是旅帅答应给他补充的新兵,加上之前零星补充的,林林总总,差不多五十人,算是凑足了一个加强队的架子。
空气有些凝滞。一边是刚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浑身带着血火气、眼神锐利如刀的老兵;另一边则是衣衫褴褛、大多连血都没见过、如同惊弓之鸟的新丁,中间还夹杂着几个从其他部队被打散或调剂过来的老兵,眼神游移,带着点不服管的惫懒。
瘦猴凑到陈骤身边,压低声音:“狗剩哥……队正,这……这能行吗?瞧那几个歪瓜裂枣,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上了战场不是送死就是逃命!”
大牛伤愈归队,站在陈骤另一侧,瓮声瓮气地接口,肩膀还不敢做大动作:“怕个鸟!不听话的,老子拿刀把子抽他!抽几顿就老实了!”
陈骤没说话,目光如同冰冷的磨石,缓缓扫过这群新面孔。他看到了瑟瑟发抖的少年,看到了眼神躲闪的中年,也看到了几个抱着胳膊、嘴角带着若有若无讥笑的老兵痞。
压力。沉甸甸的压力,比面对敌军冲锋时更让人窒息的压力。以前只管自己冲杀,顶多带着十八个知根知底、磨合已久的弟兄。现在,他要对眼前这五十条陌生的人命负责,要把他们捏合成一个能打仗、听号令的整体。
旅帅的亲兵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递过一份名册——其实更像是一卷粗糙的麻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些名字和原属番号,很多后面还画着圈或叉,代表着伤亡或离散。
“陈队正,人齐了。这是名册。旅帅令,三日之内,整编完毕,恢复战备。”亲兵说完,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陈骤接过那名册,入手粗糙。他依旧不认得几个字,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这份名册的重量。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扫视全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沙哑的穿透力,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不安的躁动。
“我叫陈骤。”他开口,没有多余的废话,“是你们的新队正。”
新兵们下意识地挺直了些腰板,那几个老兵痞也收敛了些许散漫,目光聚焦到他身上。黑石谷“骤雨”的名号,多少传开了一些。
“以前,你们是干啥的,是哪部分的,我不管。”陈骤继续道,语速平缓,却字字砸在地上,“到了我这,就一样——老子带你们打仗,你们跟着老子活下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想活,就听令。练的时候往死里练,打的时候往死里打。谁他妈偷奸耍滑,临阵脱逃,不用等敌人动手,老子先剁了他喂狗!”
一股寒意掠过新兵们的脊背。他们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的队正,不是在开玩笑。
“现在,听我命令!”陈骤声音陡然提高,“原黑石谷弟兄,出列!站到我身后!”
老王、瘦猴、大牛、钱四、赵四、小六、石墩等十八人立刻上前一步,站到陈骤身后,瞬间凝聚起一股无形的、经历过血火淬炼的彪悍气势,与新兵阵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骤指着那堆刚刚领来的、堆积在一旁的物资——主要是些磨损的皮甲、缺口的长矛和少量的盾牌。
“剩下的人,十人一伙,自己分!去领你们的家伙!一炷香之内,分好,站齐!”
命令一下,新兵阵营顿时一阵混乱。谁跟谁一伙?怎么分?好的装备谁拿?差的谁要?有人想往好装备那边挤,有人畏缩不前,那几个老兵痞则互相使着眼色,似乎想趁机拉拢人手,占据好处。
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陈骤冷眼看着,并不干涉。他要看看,这群乌合之众里,有没有能冒尖的,或者,有哪些刺头会先蹦出来。
大牛忍不住想上前呵斥,被陈骤用眼神制止。
混乱中,一个看起来机灵但面黄肌瘦的新兵被人推搡着差点摔倒。一个沉默寡言、但身形还算结实的新兵扶了他一把。
另一边,一个吊儿郎当的老兵痞嬉笑着想去拿一副相对完好的皮甲,却被另一个从其他部队调剂过来的、脸上带疤的老兵一把按住手腕。
“懂不懂规矩?轮得到你先挑?”那疤脸老兵声音阴沉。
那兵痞脸色一变,想挣脱,却发现对方手劲极大。
就在这时,陈骤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无情:“时间过半。”
混乱的人群一滞,这才意识到时间紧迫,慌忙开始胡乱组伙,抢夺装备,一时间吵嚷声、推搡声不绝于耳。
一炷香很快烧完。
队伍总算勉强站成了五堆,歪歪扭扭,装备更是参差不齐,有人拿着好矛配破盾,有人穿着不合身的皮甲,空着手。
陈骤的目光扫过那五个临时伙长——一个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壮汉,一个是眼神闪烁的兵痞,一个是沉默的刀疤老兵,一个是吓得够呛的年轻新兵被迫推举出来,还有一个位置空着,那伙人还没争出个头。
陈骤指向那个空位,随意点了一个刚才扶人的沉默新兵:“你,暂代伙长。”
然后,他不再看那些忐忑不安或心怀鬼胎的新面孔,转身对老王、大牛等人下令:“老王,带两个人,去辎重营领今日的口粮。大牛,带人看好咱们自己的家伙,别让人浑水摸鱼。其余人,原地待命!”
“诺!”老兄弟们轰然应诺,行动迅速,分工明确。这与新兵的混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陈骤这才重新面对新队伍,丢下最后一句:“今天到此为止。各自找地方歇息。明日卯时,校场集合。迟到的,没饭吃。”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分配给加强队的新营区,那是一片更宽敞但同样简陋的帐篷群。
身后,留下五十个心思各异、前路茫然的新旧面孔,以及刚刚开始燃烧的、名为“磨合”的荆棘之火。
第二卷的征程,就在这混乱与压力中,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