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帅的赏格下来了,实实在在,毫不含糊。毕竟,“骤雨”队敲掉了后方一颗硬钉子,畅通了粮道,安抚了民心,这功劳看得见摸得着。
两名被俘的敌军哨兵也由旅帅派人提走,据说拷问出了些鹰嘴滩敌军布防的细节,这让陈骤的功劳簿上又添了一笔。
赏赐直接送到了陈骤的营区。几大坛浑浊却够劲的土烧,几扇刚宰杀还冒着热气的猪肉,更重要的是,一小箱沉甸甸的铜钱和几匹耐磨的粗布。
东西一亮相,整个营地顿时炸了锅。欢呼声、口哨声几乎要把顶棚掀翻。
“肉!好多肉!”
“酒!老子舌头都快忘了酒味了!”
“钱!哈哈哈,能捎回家去了!”
陈骤站在那堆赏赐前,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他大手一挥:“老王,带人把肉炖了!大牛,分酒!钱和布,按老规矩,战功、伤亡抚恤优先,剩下的平分!”
“队正英明!”欢呼声更响了。这规矩是陈骤早就定下的,公平,没人不服气。当下就有手脚麻利的开始支锅烧水,肉香和酒香很快弥漫开来,混合着汉子们粗野的笑骂声,气氛热烈得如同过年。
陈骤拎起一小坛酒,拍开泥封,仰头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痛快!他抹抹嘴,看着眼前这喧闹的场景,心里那点因为厮杀而绷紧的弦,稍稍松弛了些。
这些都是他带出来的兵,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们好,他才能好。
目光扫过人群,看到小六、豆子几个却没急着去抢肉吃,而是又蹲到了那片沙盘边上,借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拿着石笔在划拉。就连石墩那么大个块头,也揣着分到手的几个铜钱,憨笑着凑在旁边看。
陈骤心里一动,走过去。
“……这念‘赏’,赏赐的赏。”小六正在教今天的新字,用石笔写得工工整整。
豆子跟着默写,石墩则用粗手指在旁边的空地上笨拙地描摹着那个字的结构。
“还有这个,‘酒’,‘肉’,‘钱’!”猴三挤在旁边,指着那几样实实在在的东西,学得格外起劲。
陈骤没打扰他们,只是看着。他发现豆子似乎写得越来越像样了,小六教得也越发有条理。
“队正!”小六发现了他,连忙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石笔藏到身后。
其他几人也赶忙起身。
陈骤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他蹲下身,看着沙盘上那几个歪歪扭扭却努力想写工整的字,忽然问道:“小六,这些……都是苏医官教的?”
小六点点头:“回队正,大多是。苏医官说,识字先从身边常用的字认起。”
陈骤嗯了一声,目光落在那个“赏”字上,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手:“笔给我。”
小六连忙把石笔递过去。
陈骤握着石笔,在“赏”字旁边,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缓慢、更加用力地,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比划生硬,结构松散,但依稀能看出是个“陈”字的轮廓。
这是他偷偷练习最多的一个字。
写完后,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么艰巨的任务,轻轻吁了口气,把石笔丢还给小六,站起身,什么也没说,背着手走回了喧闹的人群中。
小六、豆子几人看着沙盘上那个笨拙却意义非凡的“陈”字,又看看队正的背影,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都有些发亮。
队正,也在学。
这个发现,比拿到赏钱还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和鼓舞。
肉香愈发浓郁,酒碗碰撞声叮当作响。营火燃起,映照着一张张满足而充满生气的脸庞。而在营地角落,那片小小的沙盘上,一个歪斜的“陈”字静静地躺在几个工整的常用字旁边,仿佛预示着一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学问这事,在这支被称作“骤雨”的队伍里,似乎不再是一件那么难以启齿或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它变得……像肉、像酒、像手里的刀一样,有点实在,甚至有点烫手,却让人忍不住想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