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淅淅沥沥的冷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在营帐和枯枝上,沙沙作响。这雨不大,却寒意刺骨,湿透衣甲后更是难熬。鹰嘴滩方向的混乱喧嚣早已平息,但那种被狠狠撩拨后的死寂,反而更透着一种不安。
陈骤几乎一夜未眠,裹着半旧的毡毯,靠在辎重箱上假寐,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雨声外的任何异动。直到天色微明,雨势渐歇,化作冰冷的雾气弥漫在山谷间,老猫才带着弓手们悄无声息地返回。
几人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青,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后怕。
“队正!闹大了!”老猫接过陈骤递来的温水,猛灌了几口,才哈着白气道,“火箭真引燃了他们一个草料堆和杂物棚!火虽不大,可把他们吓屁了!乱得跟捅了的马蜂窝似的!”
一个年轻弓手补充道:“俺听见他们当官的骂人,说……说是不是吕迁的冤魂来找替死鬼了……还有骂友军见死不救的!”
“对!换防的那两队人差点在墙头上自己打起来!都说该对方负责!”另一个弓手也抢着说。
老猫总结道:“总之,西南角那块,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俺们撤的时候,他们还在那吵吵呢!”
陈骤听着,眼神越来越亮。疲敌、扰敌、挑唆,所有的策略都在昨夜那场风雨加持下,被放大到了极致!敌军不仅身体疲惫,精神更是绷紧到了极限,内部矛盾已被摆上了台面!
这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时机!裂缝已经足够深,足够明显,现在需要的,就是一把能精准凿进去的楔子!
他立刻让老猫等人赶紧去换干爽衣物,喝点热粥驱寒。自己则大步走向营地中央,沉声喝道:“全体都有!收拾家伙,检查军械,一刻钟后集结!”
命令一下,整个营地瞬间活了过来。酣睡的士卒被同伴推醒,没人抱怨,只有迅速的动作和兵器甲叶碰撞的铿锵声。连日来的胜利和骚扰得手,让这支队伍的士气和对陈骤的信服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们知道,队正不会无的放矢,这个时候集结,必有行动!
一刻钟后,七十余人肃立雨中,虽衣甲湿寒,却鸦雀无声,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陈骤身上。
陈骤站在一块稍高的土坡上,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沧桑或稚嫩却都透着悍气的面孔。雨水顺着他粗硬的眉骨滑下,他却浑然不觉。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雨声,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气,“鹰嘴滩那帮龟孙子,被咱们揍怕了,吓破胆了!现在自己窝里闹起来了!”
底下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但光这样还不够!”陈骤语气陡然转厉,“王都尉给咱的命令,是牵制,是寻找战机!现在,战机来了!就在他们乱哄哄的西南角!”
他停顿了一下,让士兵们消化这句话的分量。
“老子不想光在外面挠痒痒!老子要进去,狠狠捅他一刀!让他李阳老儿知道,咱‘骤雨’队的厉害,不是吹出来的!”
士卒们的呼吸粗重起来,眼神变得炽热。连日来的骚扰虽然痛快,但终究不如真刀真枪干一场来得解恨!
“但是!”陈骤话锋一转,“咱不是去送死!咱是去割肉!割完就走!绝不缠斗!”
他目光扫过核心的老兵:“老王!”
“在!”老王踏前一步,空袖管在风中微荡。
“你带所有弓手,加上十个手脚利索的新兵,留守营地,占据东西两侧制高点!若见敌营大队人马追出,以弓弩迟滞,接应我们撤退!若我们得手,以火矢三支为号!”
“得令!”老王独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
“大牛!石墩!”
“在!”两个彪悍的队副瓮声应道,踏前一步,地面似乎都震了一下。
“你二人,各带二十老卒,为左右翼!大牛左,石墩右!沿预定路线推进至敌营西南角外二百步林地处潜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妄动!若见寨墙内有变,或听到我发出的信号,立刻率部前出,以最强火力佯攻寨墙,制造混乱,吸引敌军注意!”
“明白!”两人抱拳,眼中战意熊熊。佯攻也是攻,只要能接敌,他们就兴奋。
“老猫!瘦猴!猴三!”
“在!”三个精瘦的身影如同狸猫般窜出。
“你三人,再挑五个最机灵、胆子最大的弟兄,跟我组成尖刀队!”陈骤目光如炬,盯着他们,“咱们,从那条臭水沟再钻进去!这次,不是看看就行,是要在里面,给他点一把真正的‘骤雨’!”
老猫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就等您这句话了!队正放心,那条路,俺们闭着眼都能摸进去!”
瘦猴和猴三也兴奋地点头。
陈骤最后看向队伍,声音陡然拔高:“其余人等,由豆子和小六暂时统领,作为后备,随时听候老王调遣,准备接应!”
豆子和小六一愣,随即挺起胸膛,用力点头。这是队正对他们的信任!
任务分配完毕,层次清晰,目标明确。没有人质疑,只有坚决的执行。
“检查装备!只带短兵、弓弩、火折子、引火之物!甲胄绑紧,所有会响的东西都给老子固定好!两刻钟后,出发!”
队伍迅速散开,进行最后的准备。低沉的命令声、金属的摩擦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陈骤走到一边,再次拿出那块木片。炭笔字迹已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他用手指,用力地、一遍遍地在那个代表西南角的点上刻画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决心和力量都灌注进去。
这一次,不再是窥伺,不再是骚扰。
这一次,是真正的刀尖舔血,是虎口拔牙!
他要亲自带着这把尖刀,顺着敌军露出的裂缝,狠狠地扎进去!成为那颗砸开龟壳的楔子!
雨雾弥漫,天色晦暗。七十余人的队伍,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沉默地潜伏在丘陵之中,目光尽数聚焦在那座庞大的、似乎依旧沉睡的鹰嘴滩营寨。
陈骤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将木片郑重揣回怀里,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刀柄。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