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未明,寒气刺骨。“锐士营”五百余将士已饱餐战饭,在驻地校场集结完毕。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孔:老卒们面容沉静,带着惯见生死的漠然;新补入的兵丁则大多紧张不安,紧握着手中兵刃,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陈骤一身戎装,跨坐在一匹略显瘦健的驮马上(别部司马规格配给,并非真正的战马),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队伍。经过五天近乎残酷的催逼,队列总算有了个样子,甲胄兵刃也算齐整,但那股子混编队伍特有的生涩感,依旧挥之不去。
“出发!”没有多余的废话,陈骤大手一挥。
命令下达,队伍在老王的协调下,开始有序开拔。斥候屯长老猫一马当先,带着瘦猴、猴三、栓子等精锐斥候,如同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提前为大军探路。赵驴蹄这个新加入的“活地图”也被编入先锋斥候小队,他的经验将很快受到检验。
左部百人将大牛率领本部为前军,右部百人将石墩殿后,中军辅兵及辎重由李三等伙长照料,土根率领的亲兵队则紧紧簇拥着陈骤。
队伍沉默地行进,只有脚步声、马蹄声、车轮碾过冻土的嘎吱声,以及间或响起的军官低喝,提醒着队列保持整齐。离开熟悉的鹰嘴滩大营,向北而行,地势逐渐变得起伏,官道也不再那么平坦。
寒冷是第一个下马威。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穿透并不厚实的棉衣,冻得人手脚发麻。新兵们尤其不堪,不时有人搓手跺脚,引来身边老卒的低声呵斥:“挺直了!这点冷都受不了,到了北疆喝风去?”
陈骤骑在马上,感受着刺骨的寒意,眉头微皱。他回头看了看队伍,尤其是那些的新兵,大声喝道:“都给老子听好了!这才刚出门!谁要是现在就叫苦连天,趁早滚蛋,别到了地头给老子拉稀摆带!活动开手脚,跟上队伍!”
他的声音粗粝,却带着一股稳定军心的力量。钱四在自己所在的左部队伍里,一边走一边对麾下的新兵鼓劲:“怕个鸟!走起来就热乎了!想想晚上有热汤喝!”赵四在右部则更直接,看到一个瑟瑟发抖的辅兵,上去就是一脚:“抖什么?把枪握紧了,当烧火棍呢?”
行军约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但阴云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雪。地形开始变得复杂,官道两侧出现了更多的丘陵和枯树林。
“报——”前方一骑飞快驰回,是猴三,他身手敏捷地溜下马背,向陈骤汇报:“司马!前方五里,官道岔口,一切正常。老猫屯长已派栓子带一什人向左翼山林搜索,瘦猴带人向右翼探查。赵驴蹄说右边有条废弃猎道,可通侧翼,已派人核实。”
“嗯。”陈骤点头,“告诉老猫,保持警惕,扩大侦察范围,尤其注意有无烟火、马蹄踪迹。”
“得令!”猴三翻身上马,再度离去。
陈骤对老猫的安排感到满意。瘦猴、猴三这些老斥候越发得力,栓子成长迅速,新加入的赵驴蹄也确实提供了有价值的信息。这就是骨干的作用。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背风的山坳短暂休整,埋锅造饭。炊烟升起,带来了些许暖意。士卒们围着火堆,啃着干粮,就着热汤。新兵们的紧张感在行军劳累后似乎缓解了一些,开始三三两两低声交谈。
陈骤下马巡视,看到木头正和手下几个新兵分食一块肉干,还在比划着上午行军时学到的持矛技巧。他走过去,木头赶紧站起来:“司马!”
“坐下吃。”陈骤摆摆手,“怎么样,这帮小子还听话吗?”
“回司马,都挺听话,就是……就是走得脚疼。”木头老实回答。
陈骤哼了一声:“脚疼?疼就对了!多走几天,磨出茧子就不疼了!”他目光扫过那几个满脸稚气的新兵,“跟着木头伍长好好学,他是从新兵练出来的,知道怎么活下来。”
简单几句话,让木头和那几个新兵都挺起了胸膛。
他又走到右部休息区,看到胡茬和哑巴正凑在一起,胡茬指着地图对哑巴说着什么,哑巴不时点头,用手指点着几个位置。看来是在交流应对可能遭遇的骑兵冲击的心得。冯一刀则独自坐在不远处,擦拭着他的刀,眼神偶尔瞟向胡茬和哑巴,带着几分审视和不服。
陈骤没有打扰他们,这种基层军官自发的交流是好事。他需要更多像胡茬、哑巴这样有特点、能打仗的骨干,也需要想办法收服像冯一刀这样有本事但刺头的人物。
休整完毕,队伍继续北行。下午,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气温更低了。道路变得泥泞湿滑,行军速度慢了下来。辎重车的车轮不时陷入泥淖,需要人力推挽。李三带着辅兵们忙得满头大汗,咒骂着这鬼天气。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动。一匹探路的斥候马失前蹄,摔伤了腿,骑马的斥候也扭伤了脚踝。老猫派人回来请示如何处理。
“伤马杀了,肉分给各队晚上加餐。伤员简单包扎,用辎重车拖着走。”陈骤下令干脆利落,“告诉弟兄们,这就是北疆!一点小意外都可能要命!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个小插曲让队伍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雪花落在肩头,寒意渗入骨髓,前路漫漫,未知的危险潜藏在每一片枯林之后。
傍晚,队伍抵达了预定的一处废弃烽燧堡宿营。斥候已经提前清理并警戒。堡寨残破,但总算有四面墙可以挡风。
安营扎寨,分配哨位,生火造饭……一切在老王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陈骤登上残破的堡墙,望着南方来路,早已看不见鹰嘴滩的踪影。北方,是更加深邃的黑暗和未知的灰雁口。
第一天的行军,顺利中带着艰辛。新老队伍的磨合远未完成,但至少,这支队伍踏出了独立生存的第一步。篝火旁,疲惫的士卒们蜷缩着休息,钱四、赵四等老伙长低声给新兵讲着过去战斗的故事,既是鼓舞,也是传授经验。木头认真听着,李顺那个胆小的辅兵,也渐渐睁大了眼睛,少了些恐惧,多了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