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察参军处对熊霸的指控最终不了了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涟漪便沉寂下去。但前锋军营中上下都清楚,这并非结束,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宁静。
郑长史一系接连受挫,绝不会轻易罢休,下一次的攻势,只会更加凌厉和致命。
陈骤并未坐以待毙。周槐带来的关于郑长史可能私下接触浑邪部的消息,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虽未照亮全貌,却指明了方向。他立刻秘密召见了老猫和周槐。
“郑弘那边,必须盯死。”陈骤的声音在密闭的营帐中显得格外低沉,“老猫,动用你最信得过的人,不必吝啬银钱,我要知道他最近见了哪些外人,尤其是来自边市或草原方向的。周槐,让马老六想办法,摸清与浑邪部接触的,除了郑弘的人,是否还有别的渠道,对方具体是谁,谈了些什么。”
“明白。”老猫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躬身领命。
“都督放心,马老六在边市还有些门路,我这就去安排。”周槐也肃然应道。
两人悄无声息地退下,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
处理完这最紧迫的事务,陈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军营的日常。他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尤其是在廖文清面前。这个王潜派来的文官,至今立场不明,其过于完美的表现,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
他信步走出中军帐,来到校场。此时正是午后操练的时辰,偌大的校场被划分成数个区域,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军官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生气,也掩盖了暗地里的波涛汹涌。
窦通负责的区域最为引人注目。他正亲自督导着一队重甲步兵演练小型锋矢阵。士兵们披着沉重的札甲,手持大盾长矛,随着窦通简洁有力的号令,时而聚拢如铁壁,时而突进如枪林。
熊霸就在阵型的最前方,他依旧担任着“破障锥”的角色,那面特制的包铁大盾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沉闷的巨响,将作为假设敌的草人木桩撞得粉碎。他的动作比之前协调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但已能较好地控制方向和节奏,显然是窦通这些时日严苛训练的成果。
陈骤驻足观看片刻,微微颔首。窦通练兵确实有一套,能将熊霸这块璞玉打磨到如此程度,殊为不易。
“都督。”窦通见到陈骤,小跑过来行礼,额头上满是汗水。
“窦校尉辛苦。”陈骤赞许道,“熊霸进步不小。”
“这小子就是头倔驴,欠收拾!”窦通嘴上骂着,眼底却有一丝得意,“不过力气是真没得说,是个好胚子。就是脑子转得慢,阵型变换时还得多敲打。”
“循序渐进即可。”陈骤道,“非常之时,营中上下务必同心。若有外人问及熊霸或营中其他事务,你知道该如何应对。”
窦通神色一凛,重重点头:“都督放心,俺老窦晓得轻重!谁敢乱嚼舌根,污蔑俺的兵,先问过俺手里的斧头!”
陈骤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没有再多说。窦通的直率和悍勇,在这种时候,反而成了稳定军心的一根支柱。
他又转到斥候训练的区域。这里的气氛则截然不同,安静而紧张。老猫不在,应是去安排监视郑长史的事了,由谢远负责督导。士卒们正在进行潜行与反潜行、痕迹辨识与伪装的训练。谢远的方法更偏向技巧和头脑,他设置了许多精巧的陷阱和迷惑性的痕迹,让受训的斥候去发现和破解。瘦猴等老斥候在一旁观摩,不时低声交流几句,显然对谢远带来的新方法颇感兴趣。
“谢都尉。”陈骤招呼道。
谢远连忙过来行礼,他动作矫健,眼神灵动:“都督。”
“看来你与老猫配合得不错。”陈骤看着训练场面说道。
“猫都尉经验丰富,远受益匪浅。”谢远态度谦逊,但言语间充满自信,“只是近日营外窥探之风又起,虽被屡次驱离,但其耐心似比前次更足。卑职已加派了暗哨,扩大了警戒范围。”
陈骤目光微凝:“做得对。非常时期,宁可谨慎过度。有任何异常,即刻报于我与老猫。”
“卑职明白!”
巡视完校场,陈骤的心绪并未完全放松。表面的平静之下,是郑长史那边不知何时会发起的致命一击,以及浑邪部那边错综复杂的局势。他回到中军帐,韩迁正在与廖文清核对一批新到的军械文书。
见到陈骤,韩迁禀报道:“都督,行营拨付的新一批弓弩甲胄已清点入库,廖都尉核验无误,只是数目比申领的少了半成,据说是库房损耗。”
廖文清补充道:“下官已按制记录在案,并附文说明,请行营后续补足或核销。”
陈骤看了一眼廖文清,对方神色坦然,处理得滴水不漏。他点了点头:“按章程办即可。”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卫引着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进来。
“报!陈都督,王帅手令!”驿卒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陈骤心中一动,接过密信,挥手让驿卒退下。他拆开火漆,迅速浏览了一遍,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
韩迁和廖文清见状,知道必有要事,默默肃立一旁。
陈骤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这才缓缓抬头,目光扫过韩迁和廖文清,沉声道:“王帅令,命我三日后,前往行营,参加军议,商讨……应对浑邪部及乌洛兰残部事宜。”
韩迁眉头微皱,这个时候召开军议?
廖文清则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只是眼底似乎极快地闪过了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陈骤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念头飞转。王潜此时召开军议,定然与浑邪部的动向,甚至与郑长史那边的动作有关。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机会。
他看了一眼帐外逐渐暗淡的天色,知道真正的博弈,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