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尽,北风愈发酷烈,卷着冰碴子抽打在鹰扬军将士的脸上。阴山隘口的血迹被新雪覆盖,只留下深浅不一的暗红痕迹,仿佛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
大营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休整了几日的鹰扬军,没有沉浸在胜利的余晖中,反而在陈骤的严令下,开始了更加严苛的操练。
陷阵营的防区,岳斌冷着脸,看着面前重新整编的队伍。阴山一战,陷阵营伤亡最重,补充了不少新兵。这些新兵脸上还带着稚嫩和惶恐,与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什么看?”岳斌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觉得老子脸黑?告诉你们,胡人的刀更黑!不想下次躺在地上让人收拾,就给我往死里练!”他猛地一挥手,“石墩!”
“在!”全军总教头石墩大步上前,那张刀疤脸比岳斌更吓人。
“这些人,交给你了。三天,我要看到他们有点兵样子!”
“明白!”石墩转身,铜铃般的眼睛扫过新兵,声如洪钟:“全体都有!持盾,负重,绕营越野十里!落后者,今晚别想吃饭!”
新兵们一片哀嚎,却在老兵们冷漠的注视和石墩的皮鞭威胁下,不得不扛起沉重的盾牌和行囊,跌跌撞撞地开始奔跑。
王二狗和刘三儿也在队伍里。王二狗是老资格,本可免于这种基础训练,但他主动要求参加,说是要带带新人。刘三儿经过血战,沉稳了许多,默默调整着呼吸,跟上队伍。
“稳住气,步子迈开!”王二狗一边跑,一边对身边一个气喘吁吁的新兵低喝,“上了战场,可没让你喘气的功夫!”
那新兵咬着牙,拼命跟上。
校场中央,霆击营的重步兵正在进行对抗演练。窦通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肌肉和几道狰狞的新伤疤,手持巨斧,亲自下场。
“熊霸!你他娘没吃饭吗?斧头软绵绵的像个娘们!”窦通一斧劈开熊霸的防御,震得熊霸后退两步。
熊霸憨厚的脸上满是汗水,瓮声道:“校尉,俺怕伤着你。”
“放屁!”窦通骂道,“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想伤老子?再来!用全力!今天不把老子撂倒,你就别想歇着!”
熊霸低吼一声,巨斧带着恶风横扫而来。窦通眼神一凝,不闪不避,巨斧迎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两人各退一步,手臂都有些发麻。
“这还差不多!”窦通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记住了,对敌人,就得这么干!冯一刀!别在旁边看热闹,带你的人,结阵!老子今天要试试你们的新阵型硬不硬!”
“得令!”冯一刀高声应和,立刻指挥刀盾手结成一个紧密的圆阵。
另一边,破军营的场地更是尘土飞扬。大牛吼声如雷,带着士兵们练习冲锋破阵。李莽伤未痊愈,也在一旁观摩,不时出声指点几句。他的双斧放在手边,寒光闪闪。
“冲起来!别停!想象前面就是胡人的盾墙!给老子撞碎它!”大牛亲自扛着一面包铁大盾,站在阵前,任由士兵们轮番冲击,岿然不动。
骑兵驻地,气氛同样紧张。
胡茬的朔风营和张嵩的疾风骑合兵一处,进行骑射和迂回包抄的协同演练。胡茬马术精湛,在奔驰中依然能精准地开弓射中百步外的箭靶。张嵩则更注重速度和灵活性,带领疾风骑如风般掠过,用弓箭骚扰“敌军”侧翼。
赵破虏骑着一匹缴获的浑邪良驹,紧紧跟在胡茬身后,努力模仿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他的骑射天赋极高,几轮下来,已有模有样。
“小子,不错!”胡茬难得夸了一句,“就是腰还不够稳!多练!在马上,腰杆子就是你的命!”
“是!胡校尉!”赵破虏大声回应,脸上因兴奋而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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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声营的驻地相对安静,却透着一种肃杀。木头暂代校尉之职,压力巨大。他深知射声营在战场上的重要性,不敢有丝毫懈怠。
弩手们分成数队,轮流进行装填、瞄准、击发的训练。木头要求极严,动作稍有迟缓或不准,便要加练。
“快!快!快!敌军骑兵冲到一百五十步了你还在慢吞吞上弦?等死吗?”
“瞄准心口!不是脑袋!战场上,面积越大,命中越高!”
“风向!注意风向!你们是射声营,不是闭着眼乱射的蛮子!”
木头的声音不高,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弩手心上。那些经历过阴山血战的老兵尚能承受,新补充进来的弩手则叫苦不迭,但在木头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没人敢抱怨。
中军大帐旁,一片空地被划出来,成了金不换的临时工坊。炉火日夜不熄,敲打声连绵不断。这位匠作狂人几乎住在了这里,带着手下工匠们疯狂地改造、打造着军械。
“将军你看,”金不换献宝似的将一架改造好的弩车指给前来视察的陈骤看,“俺把绞盘改了,现在两个人就能轻松上弦,射程还远了二十步!还有这箭头,加了血槽,放血更快!”
陈骤仔细查看,点了点头:“不错。缴获的那些皮甲,改造得如何?”
“皮子都硝制好了,正在赶制靴子和护腕。铁片融了重铸,能打不少枪头箭簇。”金不换搓着手,“就是……就是好铁还是不够。”
“我想办法。”陈骤道,“需要什么,列个单子给韩长史。”
“哎!好嘞!”金不换满脸喜色。
夜幕降临,操练了一天的士兵们终于得以休息。营地里飘起炊烟,朱老六和王小栓带着火头军,将热腾腾的饭食送到各营。
王二狗和刘三儿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帐篷,接过王小栓递过来的肉粥,道了声谢。
“王队正,刘兄弟,今天练得咋样?”王小栓笑嘻嘻地问。
刘三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埋头喝粥。王二狗喘着粗气道:“还行,死不了。”
王小栓压低声音:“俺听说,朝廷的封赏使者就快到了!到时候,肯定有酒肉!”
王二狗笑了笑,没接话。封赏固然好,但他更清楚,只有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他看着周围那些累得东倒西歪、却依旧坚持的新兵面孔,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看到了鹰扬军的未来。
中军大帐里,陈骤听着韩迁汇报各营操练情况和物资储备,烛光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
“将军,各营恢复很快,新兵也在加紧融入。只是……朝廷使者将至,我们是否要做些准备?”韩迁问道。
陈骤目光沉静:“一切照旧。鹰扬军靠的是战功和实力,不是迎来送往的面子功夫。让将士们继续操练,不必为任何人改变节奏。”
“是。”
陈骤走到帐外,寒风扑面。校场上,还有士兵在加练,呼喝声在夜风中传得很远。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阴山的血不会白流。这支经过战火淬炼的军队,正在将悲伤和荣誉,一同锻造成更锋利的寒刃,等待着下一次出鞘的时刻。
北疆的冬天还很漫长,但鹰扬军的营火,照亮了这片土地,也照亮了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