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骤的应对迅速而果决。
安民告示与悬赏令由快马分送北疆各郡县,白纸黑字,加盖着靖北侯、北疆副都护的鲜红大印,张贴于各处城门、市集。告示行文直白,没有引经据典,只有斩钉截铁的陈述与公开透明的账目。阴山之战前后,鹰扬军接收的朝廷粮饷、缴获分配、将士抚恤、兵员补充数目,一笔笔,一项项,列得清清楚楚。
起初,还有心存疑虑者对着告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但当那些实实在在的数字摆在眼前,尤其是阵亡将士长长的抚恤名单和足额发放的记录,让许多原本摇摆的人沉默了。尤其是平皋等直接受鹰扬军庇护的城池,百姓回想起胡骑南下时的恐慌与如今相对安稳的生活,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看看!这抚恤,这赏赐,都是实打实的!朝廷要真不信陈将军,能拨下这么多钱粮?”
“就是!那些杀千刀的造谣的,分明是想害死咱们的守护神!”
“悬赏一百两银子抓造谣的?娘的,老子要是知道是谁,非扭送官府不可!”
市井间的风向开始微妙转变。豆子和小六奉命在平皋城内巡查,听到的不再是猜疑,更多的是对造谣者的愤慨。廖文清趁机加强了对城内治安的管控,几个散播谣言最起劲的地痞无赖被迅速锁拿,当众杖责后投入大牢,以儆效尤。
几乎在告示张贴的同时,周槐再次拜会北疆行营总管王潜。这一次,他不仅带去了陈骤关于谣言的全部汇报,更呈上了一份老猫暗中收集到的、部分境内势力与不明人员接触的初步证据。
王潜看着周槐带来的材料,脸色阴晴不定。他久居上位,如何看不出这背后的凶险?慕容部此计,可谓一石二鸟,既能败坏鹰扬军名声,又能离间他与陈骤的关系。若他此时因谣言而对陈骤心生猜忌,加以压制,则正堕其彀中,北疆防线必生裂痕。
沉吟良久,王潜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决断:“回去告诉陈骤,本帅已知此事。鹰扬军乃国之干城,陈将军之忠勇,本帅与朝廷自有公论。些许宵小谣言,不足为惧。北疆防务,一切照旧,由陈将军全权负责。至于那些兴风作浪之徒……”他眼中寒光一闪,“本帅会下令各郡严查,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有了王潜这番明确表态,笼罩在鹰扬军头上的阴云顿时散开大半。
而在阴山大营内部,陈骤则采取了更为直接的方式。
这日清晨,全军集合。数万将士肃立于校场,鸦雀无声。连日来的谣言,如同无形的灰尘,落在每个人心头,此刻都等待着主帅的定音。
陈骤一身寻常戎装,未佩侯爵冠服,稳步登上点将台。他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无数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声音通过亲卫的传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近来,营中市井,有些闲言碎语。”陈骤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说我陈骤,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台下微微骚动,随即又迅速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这些话,你们信吗?”陈骤忽然提高音量,目光如电,扫过前排的将领,扫过中军的骨干,也扫过后面那些新兵的面孔。
短暂的寂静后,陷阵营方向,岳斌第一个单膝跪地,抱拳低吼:“不信!”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紧接着,窦通、胡茬、大牛、张嵩……所有将领齐刷刷跪下,怒吼声汇成一片:“不信!”
随后,是各营士兵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不信!不信!不信!”
声震四野,冲霄而起,将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陈骤抬手,压下震天的声浪。他看着台下激愤的将士,缓缓道:“我陈骤,起于行伍,受国恩,食君禄。这一身官职爵位,是兄弟们用血、用命,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挣出来的!鹰扬军的每一份荣耀,都属于朝廷,属于陛下,更属于你们每一个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兄弟!”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凝:“有人不想看到北疆安宁,不想看到我们鹰扬军强大。他们打不过我们,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从内部瓦解我们!你们告诉我,该怎么办?”
“杀!杀!杀!”回应他的是更加狂暴的怒吼,士兵们眼睛赤红,战意被彻底点燃,之前的些许疑虑在这冲天的怒火中被烧得灰飞烟灭。
“好!”陈骤重重一拍栏杆,“记住你们今天的回答!鹰扬军的刀,只砍敌人!鹰扬军的忠心,天地可鉴!从今日起,各营操练加倍!我们要用更强的实力告诉那些躲在暗处的鼠辈,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土鸡瓦狗!”
“谨遵将军令!”万众一心,声如雷霆。
这场全军大会,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涤了军中的不安与猜忌,将鹰扬军拧成了一股更加坚韧的绳索。雷霆手段,彰显的是主帅的底气与决断;而雨露之言,滋润的则是数万将士的忠诚与信任。
慕容坚精心策划的离间之计,在陈骤这般刚柔并济、光明磊落的应对下,非但没有得逞,反而促使鹰扬军内部进行了一次淬炼,凝聚力不降反升。
消息传回慕容王庭,慕容坚抚摸着手中的玉如意,沉默了许久,最终只幽幽叹了一句:“陈骤……真乃劲敌也。”
他知道,第一回合的暗战,自己已经输了。接下来,恐怕要靠真刀真枪来见个分晓了。北疆的天空,战云愈发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