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的“自制冬衣”计划和李敢、李莽的果断出击,如同两股清泉,注入了鹰扬军略显沉闷的营地,带来了久违的活力与锐气。然而,平皋城内的博弈,却依旧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中进行,并且,即将迎来决定性的转折。
冯一刀派出的精锐小队,护送着那两名愿意作证的部落头人,以及另外两名新近“说服”的、对慕容部积怨更深的头人,历经艰险,终于悄无声息地抵达了平皋城外。他们没有进城,而是按照周槐的指示,隐蔽在城外一处由鹰扬军秘密控制的庄园内。
周槐亲自前往接洽。当他看到那四个虽然面带惶恐、但眼神中带着豁出去决绝的部落头人时,心中大定。他并没有急于让他们出面,而是先进行了详细的问询,将慕容部如何横征暴敛、各附庸部落如何怨声载道、以及慕容溃败时内部如何混乱、粮草军械如何被溃兵和沿途部落哄抢散逸的情况,一一记录在案,形成了一份份摁着手印的证词。
尤其重要的是,那个透露浑邪部与赵崇有勾连的头人,在周槐承诺保证其部落安全并提供一定“酬谢”后,终于松口,提供了更多细节:赵崇派去的使者,并非空手而去,而是携带了一批中原的丝绸和茶叶作为“礼物”,与浑邪大王子密谈了近一个时辰。具体谈了什么他无从得知,但此后,浑邪部在阴山决战中的表现便极其诡异。
“此事,你可敢与浑邪大王子当面对质?”周槐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问道。
那头人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但想到部落的未来和鹰扬军承诺的保护,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若……若陈将军能保我部落平安,我……我愿意作证!”
铁证,已然在手!
周槐立刻将情况密报给被困驿馆的陈骤,以及阴山的韩迁。陈骤的回信只有四个字:“伺机而动。”
就在周槐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最终反击的同时,平皋城内的孙明德,似乎也失去了耐心。长时间的僵持和民间日益明显的不满倾向,让他意识到,再拖下去,不仅难以完成朝廷(或者说,某些朝中大佬)交代的任务,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影响自己的官声。
他决定不再在琐碎的账目上纠缠,而是要打出他认为是“王牌”的一击。
这一日,他再次于行辕升堂,传唤陈骤。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堂上除了他和赵崇,还多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一名被京营卫兵“请”来的,平皋城内颇有名望的老吏,此人曾在户部当过多年书办,精通钱粮律例,退休后返乡,在本地士林中声望颇高。
“陈将军,”孙明德开门见山,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连日核查,虽账目纷繁,然有一事,本官百思不得其解。据帅府记录与多方印证,阴山战前,北疆行营曾分三批,向鹰扬军拨付制箭精铁十五万斤,牛筋三万副,翎毛无数。然,鹰扬军最终上报箭矢损耗百万,却仅有不足八万支的回收残箭记录。其余箭矢,连同制作箭矢的巨量物料,消失无踪?作何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骤:“如此巨量军资,若非虚报损耗,便是……另作他用?将军可能给出一个合乎情理的说法?”
赵崇在一旁,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这是他精心准备的一击,利用了军械制作与损耗之间难以完全对应的漏洞,直指“贪墨”核心!他相信,任凭陈骤如何辩解,也难以说清这巨量物料的最终去向。
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骤身上,气氛瞬间凝滞。那位被请来的老吏也微微皱眉,似乎也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骤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他知道,这是对方图穷匕见了。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将战时箭矢消耗巨大、回收困难、以及部分物料可能损毁于战火或用于他处(如制作临时器械)的理由陈述出来。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刹那——
“钦差大人!小人……小人有下情回禀!”
一个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堂外传来!只见一名穿着鹰扬军低级文吏服饰、面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年轻人,不顾卫兵的阻拦,踉跄着冲进了大堂,“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众人皆惊!陈骤目光一凝,认出此人竟是一直在廖文清手下整理文书的——栓子!
孙明德眉头紧皱:“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公堂?!”
栓子抬起头,虽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异常清晰:“回……回大人!小人是鹰扬军将军府文书栓子!负责协助廖主簿整理军务文书,尤其是……军械物料登记!”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边角磨损严重的册子,双手高高举起:“大人所问精铁、牛筋、翎毛之去向,册中……册中均有记载!绝非虚报,更非……更非另作他用!”
“呈上来!”孙明德命令道。
一名属官上前取过册子,递给孙明德。孙明德快速翻阅,脸色渐渐变了。那册子上,不仅详细记录了每一批物料的接收时间、数量、经手人,更在后面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了这些物料的实际消耗去向!
“靖北侯令:拨精铁五千斤于金不换,改制守城铁蒺藜、床弩部件……”
“战时紧急:征用牛筋两千副,制作伤员固定夹板、弓弩修补……”
“翎毛短缺,以禽羽、甚至处理过的韧草替代,记录在案……”
“阴山血战,xx日,箭矢发射xx轮,预计不可回收箭杆xx,箭簇损毁xx……”
……
每一笔,都对应着战时的紧急需求;每一项,都指向了实实在在的战场消耗!虽然有些记录因战时仓促而略显潦草,但时间、事由、经手人签押一应俱全,逻辑清晰,形成了一个完整且无法辩驳的证据链!
栓子跪在堂下,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大人!阴山血战,每一支箭射出去,都可能救回一条命,守住一寸土!那些物料,没有一两是被贪墨的!它们都化成了箭,化成了守住国门的血和肉!小人……小人可以用性命担保,这册子上所记,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他这番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公堂之上!
赵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本厚厚的册子,又看看跪在地上、看似卑微却爆发出惊人勇气的年轻文书。他千算万算,没算到鹰扬军内部,一个不起眼的小文书,竟然保留着如此详尽、如此致命的记录!
孙明德拿着那本沉甸甸的册子,手竟有些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这自以为致命的一击,不仅被对方轻易化解,反而被对方借力打力,用这铁一般的证据,坐实了鹰扬军血战的惨烈与消耗的合理!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和朝廷更加颜面扫地!
陈骤看着跪在地上的栓子,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记录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他上前一步,扶起栓子,然后转向孙明德,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
“孙大人,证据在此。我鹰扬军上下,无愧于朝廷,无愧于北疆百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敢问大人,这‘核查’,是否可以结束了?”
孙明德坐在堂上,脸色铁青,半晌无言。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而一直隐藏在阴影中的周槐,知道该轮到他手中的“人证”登场,给这场风波,来一个彻底的盖棺定论了。平皋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