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柱一家被暂时安置在了后院那个堆放杂物的简陋草棚里。李慧心和赵氏心善,抱来了些干净的干草铺地,又找了两床破旧但浆洗过的被褥给他们。一碗热腾腾、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下肚,栓柱媳妇抱着小儿子,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连声道谢。栓柱和大女儿大丫则局促地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苏明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份因贸然收留而产生的疑虑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知道,既然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能只是简单地给口饭吃,必须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办法,否则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晚上,等栓柱一家歇下后,苏家核心成员再次聚在了堂屋,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
“二哥,人咱是收下了,可往后咋办?”苏明德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忧,“咱家这点粮食,自家都紧巴巴的,这凭空多出四张嘴……而且,咱咋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干活?万一偷奸耍滑咋整?”
赵氏也附和道:“就是,人心隔肚皮。我看那栓柱媳妇还好,挺老实的样儿,可那栓柱,看着闷不吭声,谁知道心里想啥?”
李慧心虽然心软,但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她看向苏明远:“当家的,是得有个章程。不能白养着,也不能让人寒心。”
苏青松和苏秀秀则安静地听着,他们知道这种事自己插不上什么嘴。
苏晚晚见父亲眉头紧锁,便轻声开口道:“爹,三叔,娘,咱们既然收留了他们,就不能光防着,也得用起来,管起来。我觉得,可以参照之前跟村里人换工的法子,再细化一下。”
“哦?晚晚,你仔细说说。”苏明远看向女儿。
苏晚晚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道来:“首先,得明确他们干什么活。开荒、种地、喂猪、喂鸡、打理作坊、采集……这些活计,都可以分配。栓柱是壮劳力,可以跟着开荒种地;栓柱媳妇可以帮着喂牲口、打理家务;大丫年纪不小了,也能做些轻省活,比如采集野菜、帮忙晒药。小儿子还小,暂时不算劳力。”
“其次,干活要有记录,也就是‘工分’。”苏晚晚继续解释,“比如,开一亩荒地算多少工分,喂一天猪算多少工分,采集一筐符合要求的草药算多少工分。这个工分,就是他们换取吃食和日后可能有的奖励的依据。”
“工分?”苏明德有些疑惑,“这玩意咋算?听着怪麻烦的。”
“不麻烦,三叔。”苏晚晚耐心道,“咱们可以做个简单的牌子,或者就在账本上画记号。干多少活,记多少分。每天吃了多少粮食,也折算成工分扣掉。这样,谁干了多少,吃了多少,一目了然,公平公正,也避免他们觉得咱们克扣,或者咱们觉得他们偷懒。”
苏明远听得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好!清清楚楚,谁也说不出来话。那住的地方呢?”
“住的地方,现在只能暂时将就。”苏晚晚道,“等以后咱们宽裕了,或者他们自己攒下了工分,可以帮他们另起一间小点的土坯房,这建房用的工分,可以从他们日后干活里慢慢扣。这样也能让他们更有奔头。”
李慧心补充道:“吃食上,也不能太差,毕竟要干活。但也不能跟咱们自家人完全一样。可以定个基本标准,比如每天保证多少糊糊或者杂粮饼子,干重活的适当多加一点。若是工分有富余,年底可以折算成粮食或者布匹发给他们,也算是个念想。”
“对!二嫂说得在理!”赵氏这次倒是很赞同,“就得这样,让他们知道,好好干就有好日子过!”
苏明远综合了大家的意见,最后拍板:“好!就按这个思路来!晚晚,你负责把具体的工分标准和日常管理规定细化出来,弄个章程。三弟,你明天就跟栓柱一家把规矩讲清楚,愿意守,就留下;不愿意,咱们赠点干粮,请他们另寻出路。青松,你帮着记工分。慧心,招娣,日常吃住和活计分配,你们多费心。”
第二天一早,苏明德就把栓柱一家叫到了跟前,将苏家定下的规矩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们。
“……大概就是这样,干活记工分,工分换吃食,干得多,吃得好,年底还能有结余。你们要是觉得能接受,就按手印留下。要是觉得规矩严,或者有别的想法,我们也不强留,送你们些路上吃的干粮。”苏明德说完,看着栓柱。
栓柱听完,几乎没有犹豫,黝黑的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苏三叔,这规矩好!明白!俺们逃难出来,就图个安稳,有口饭吃,有地方住!您放心,俺栓柱别的不敢说,就是有一把子力气,绝不偷懒!这手印,俺按!”
他拉过媳妇和女儿大丫,一家三口郑重地在苏晚晚连夜赶工写好的简陋章程上按下了手印。
规矩立下,执行便开始了。栓柱果然如他所说,干活舍得下力气,跟着苏明德和苏青松开荒,一声不吭,埋头苦干。栓柱媳妇也是个勤快人,喂猪喂鸡,打扫院落,帮着李慧心炮制药材,手脚麻利。大丫则跟着苏晚晚、苏秀秀一起去挖野菜、捡柴火,乖巧懂事。
苏家院子里,人口多了,活计分工更明确,反而显得秩序井然。那本记录工分的草纸本子,由苏青松负责,每天收工后当着栓柱一家的面记录清楚,双方确认。
村里人见苏家不仅收留了流民,还管得井井有条,那些原本观望或者说闲话的人,也渐渐转变了看法。甚至有人私下议论:“瞧见没?苏家这是真要成气候了!规矩立得明白,用人也用得明白!”
王老蔫再来串门时,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对苏明远感叹道:“明远兄弟,我是真服了你了!这栓柱一家,到了你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干活比谁都卖力!”
苏明远看着在远处挥汗开荒的栓柱,淡淡一笑:“将心比心罢了。你给他们活路,给他们盼头,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