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下身,用帕子擦拭着儿子额头的冷汗,
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诅咒般的狠厉,告诫道:“辰儿!忍!你一定要给娘忍住!咬碎了牙,和着血,也得给我咽回肚子里去!
如今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小不忍则乱大谋!在她面前,在她还是雍王妃的时候,你必须低头,必须赔笑脸!
哪怕心里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面上也得给我装出兄友妹恭的样子来!只要熬过这一时,只要娘还在,只要……只要容儿那边……
将来……娘一定会为你谋划!一定会把我们失去的,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而在白慧容暂时居住的、位置偏僻却布置得极为精致的“兰馥院”内,此刻则是一片死寂,静得可怕,仿佛墓穴。
白慧容独自一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僵直地坐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她那张原本娇媚可人、
此刻却红肿如桃、布满了泪痕与疯狂的眼睛,以及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如同毒蛇般嘶嘶吐信的恐慌与一丝濒临崩溃的、扭曲的恨意。
她脸上精心描画、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完成的妆容早已被泪水糊花,变得斑驳陆离,如同戏台上可笑的小丑。
头发散乱地披散着,更添几分狼狈与凄厉。
“王妃……雍王妃……”她如同魔怔了一般,反复咀嚼、撕咬着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钢针,
狠狠地扎进她的心口,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剧痛!她最大的靠山——姑母那看似稳固的偏爱与掌控,
在雍王那绝对的力量和地位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即溃!她最大的梦想——嫁给余越成为风光无限的官家夫人,
在亲王正妃那耀眼夺目、如同九天星辰般的荣耀对比下,显得如此卑微、可笑、可怜得不值一提!
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歇斯底里地哭闹,也没有绝望地瘫软在地。她只是死死地、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
盯着镜中那个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的自己,指甲深深地、狠狠地抠进梳妆台那坚硬的紫檀木边缘,
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几乎要折断。良久,良久,她对着镜中空无一人的、冰冷的影像,
极其缓慢地、扭曲地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平静,
仿佛在立下某种恶毒的誓言:“姑母……您放心……容儿……容儿长大了,懂事了,自有……分寸。”
这“分寸”二字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狠毒入骨的算计与同归于尽般的疯狂,唯有她自己知晓。
这一夜,镇西侯府及其盘根错节的关联势力,无人能够安眠。有人沉浸在虚幻的狂喜中,有人被嫉妒与屈怨吞噬,
有人在剧痛与怨恨中煎熬,更有人,在死寂中酝酿着更深的黑暗。
而与此同时,整个盛京城的顶级权贵圈内,这桩突如其来、石破天惊的指婚,更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
瞬间炸开了锅!各种议论、猜测、震惊、嫉妒、审视、以及迅速调整的结交、观望乃至打压的策略,
在各大府邸、各个隐秘的角落暗流汹涌,蠢蠢欲动。
其中,最为焦虑不安、如坐针毡的,当属嘉盛大长公主。翌日,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曦微露,
公主府那辆象征着无上荣宠的朱轮华盖马车,便已急匆匆地、几乎是破例地在宵禁刚解时便驶出了府门,
一路向着那重重宫阙、皇权最核心的紫禁城方向疾驰而去。她必须立刻进宫,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太后娘娘,
或者想方设法探听到皇帝的口风,务必要打探清楚这桩婚事背后真正的内情、雍王的态度,
以及它可能给整个波谲云诡的朝堂格局,带来的无法预料的微妙变化与冲击。
翌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只是东方天际泛起一层鱼肚白的微光,镇西侯府内仍笼罩在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沉寂与压抑之中。
然而,文绣院内却已是一片井然有序、悄无声息的忙碌。烛火早早点燃,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与寒意。
骆静已然起身,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秋月伺候着梳洗。铜镜中映出的面容,清丽依旧,
眉眼间却不见丝毫昨日历经狂风暴雨后的疲惫与动荡痕迹,只有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冰雪般的沉静与清明。
她深知,从接过那卷明黄圣旨的那一刻起,她已踏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遍布荆棘却也暗藏机遇的险途。
往后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走得更加谨慎、更加稳妥。
她先轻声吩咐秋月:“去小厨房,亲手熬一碗浓浓的姜枣茶来,多放些老姜,驱驱寒气和湿气。”
昨日雨中接旨、应对风波,虽强撑着未曾示弱,但春寒料峭,寒气侵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
身体,是她在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中立足、周旋、乃至反击的第一本钱,必须珍重。
秋月应声而去,片刻后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辛辣甘甜气息的茶汤。骆静接过,小口小口地饮下,
一股暖流自喉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骨髓深处的一丝寒意。
随后,她命孔嬷嬷带着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粗使婆子,将昨日雍王侍卫抬来的那几口沉甸甸、
散发着冷冽木香的紫檀木雕花大箱,小心翼翼地抬进了内室最里间,并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
箱盖被依次开启的瞬间,即便是骆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心境沉静如古井,眼眸也不由得微微凝滞了一瞬,
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惊意。
箱内所盛,完全超乎了她的预料,绝非寻常意义上的“聘礼”或“添妆”那般流于表面。
第一口箱内,是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沓都用桑皮纸捆扎得结结实实、面额俱是千两的巨幅银票,
厚厚一摞,粗略估算,其总额足以支撑一个中等官宦家族数年的开销而绰绰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