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份，比任何一副盔甲都沉重。
沉重到足以压垮他。
苏言站在长廊中央，没听导演让他去休息的指令，也没动。
羞耻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麻木。掌心伤口的刺痛清晰无比，那是此刻唯一真实的情绪。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带着各种情绪的面孔，看向监视器后的导演。
转身，他朝着与起点相反的方向走去。
步伐不再僵硬沉重，每一步都走的很稳，背脊挺的笔直。他脱离镜头预设的轨道，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苏言！你去哪儿？”导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错愕。
苏言没有回头。
走过灯光架，走过堆放道具的箱子，走过窃窃私语的人群，他用沉默的行走回应这个让他窒息的片场。
推开更衣室的门。
里面空无一人，他反手锁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穿着华服的自己，那身衣服精致，刺绣繁复，穿在他身上，却像一个拙劣的笑话。
他伸出手，动作粗暴的扯开衣领，盘扣崩开，弹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他用力撕扯身上衣物，昂贵的丝绸布料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他把那身戏服从身上剥下，扔在地上，像是扔掉一层黏腻令人作呕的皮肤。
赤着上身，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皮肤还残留着衣料的触感，又痒又麻。
从衣柜里拿出那件洗的发白的t恤跟旧牛仔裤套上。棉质布料贴着皮肤，熟悉的粗糙触感让他找回一丝安宁。
必须把不属于他的东西还回去。
离开片场，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知道，从转身那一刻起，那份‘稳定’工作就已经结束。
他不在乎。
坐上公交车，回到那间出租屋。
屋子里很暗，他没开灯，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深蓝色药盒。
盒子入手冰凉，质感光滑。
拿着盒子，走下楼，拦了辆出租车。
“去环星娱乐。”他对司机道。
环星娱乐，顾夜宸所属的经纪公司，是这城市里另一座金字塔，灯火通明，高耸入云。
出租车停在大楼对面，苏言付钱，下车。
站在阴影里，他看着那栋被无数灯光照亮的宏伟建筑。玻璃幕墙反射着城市的霓虹，冰冷又漠然。不断有黑色保姆车驶入地下车库，也不断有打扮光鲜的人从旋转门进出。
他们都属于那个世界。
苏言不属于。
他只是一个来还东西的过客。
不知道顾夜宸在不在里面，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只是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药盒，盒子的棱角硌的他手心生疼。
时间一点点流逝，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夜深。
一辆黑色保姆车从地下车库驶出，停在大楼门口。
苏言身体绷紧。
几个黑衣保镖先下车，警惕的环顾四周，拉开后座车门。
顾夜宸从车上下来，换下西装，穿着简单的黑色风衣，身形挺拔，夜风吹起衣角，他身边跟着助理，正低声说着什么。
顾夜宸微侧着头，神情淡漠的听着。
就是现在。
苏言从阴影里走出来。
穿过马路，他径直走向那辆车。
“先生，请留步。”
一个保镖立刻上前，伸臂拦住他，那手臂像一堵墙，肌肉坚实。
苏言没停，侧身从保镖手臂下的空隙钻过去，多年替身训练让他的动作敏捷的超乎常人想象。
离顾夜宸只有几步之遥。
顾夜宸闻声，转过头来。
目光落在苏言身上，看清来人时，那双深邃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一丝细微波澜。
苏言在他面前站定。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将那个深蓝色药盒递到顾夜宸面前。
手臂伸的笔直，手腕因用力而微颤。
周围空气仿佛凝固，助理停下汇报，保镖们围上来，气氛紧张。
顾夜宸的视线从苏言脸上，移到那个药盒上，又回到苏言脸上。
他看着苏言的眼睛。
一双固执的，带伤的眼睛。
“我还给你。”苏言开口，声音沙哑，每个字却清晰无比。
不是请求，是通知。
顾夜宸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看着苏言，目光沉静，却带着一股无形压力。
他在审视他。
苏言迎着目光，没有退缩。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选择直面这个人，要亲手斩断这份莫名其妙的‘垂青’，拿回属于自己哪怕是卑微的人生。
长久对峙。
顾夜宸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去接那个盒子。
他向前一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苏言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木质香气，跟那天片场一模一样。
顾夜宸微低头，凑近苏言耳边。
声音很轻，轻到只有苏言能听见。
“扔掉，或者用掉。”
“送出去的东西，我从不收回。”
气息拂过耳廓，带来一阵细微战栗。
苏言身体僵住。
维持着递出盒子的姿势，手臂酸痛，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顾夜宸直起身，拉开与他的距离，最后看了苏言一眼，目光深不见底。
转身，他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隔绝了所有的视线。
黑色保姆车悄无声息滑入夜色，很快消失在街尽头。
只留下苏言一个人，伸着手，站在空旷的街边。
晚风吹来，很冷。
手里的盒子，从未如此刻这般，沉重的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