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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客书屋 >  断桥剑 >   第332章 枯叶

千言万语道不尽重逢之喜,自儿时神交至少年初遇,从数年前玄渊潭巨变时至今日,今天这番畅谈,竟是他们相识以来最尽兴的一次。

分别之际,两人神色从容,各自肩负使命踏上征程。待到回首相望时,彼此的身影早已融入苍茫夜色,唯有晚风轻诉着离别的絮语,与那未尽的情谊。

夜风习习,天行健踏着月色向西南疾行。故人重逢的温情犹在心头,转瞬却被离愁所浸染。心潮起伏委实难平,这红尘浊酒与知己共饮,本是人生快事,奈何聚散匆匆。他仰首望月,清辉遍洒山林,恍若伊人素手轻抚,荡尽世间烦忧。

思绪渐定,怒火再度升腾。那肥桦竟胆敢欺辱恩师云阳,这等目中无人之辈,岂能轻饶?恩师云阳多年栽培之恩历历在目,天行健眼中寒光乍现。想起数次搜寻那断情谷无功而返,如今这逆贼身受重伤,必定藏得更深。转念间,他忽然想到佘勒既知那肥桦下落,何不紧盯这位性情大变的摄魄堂主?

天行健身形一顿,当即折向六道岗。纵使佘勒行踪诡秘,终要回其巢穴。届时顺藤摸瓜,何愁寻不到那肥桦的踪迹?念及此,他目光愈发的坚定,但见他身形一颤,转瞬便消失在原地,唯余一道灰影划破长空直扑六道岗而去。

暮色渐沉,天行健的身影刚消失在街角,真涯子已踱至一座古桥。桥头斑驳的石碑上,字迹早已漫漶不清,唯有夕纟二字在月色下依稀可辨。他眉心微蹙,这残缺的字迹究竟何意?辨了良久也辨不出个所以然,更未能参透其中玄机,便不再纠结,负手信步向那桥心走去。

中秋将至,玉盘似的明月高悬天际,清辉洒落人间,却照不亮天各一方的离人。月将圆,人却离散,这月色怎不叫人愁肠百结?

夜风拂过衣袂,将无处寄放的相思吹得愈发凌乱。脚步似这思念般沉重,每一步都似踏在心头,不知是酒意未消,还是夜凉侵骨,这痛楚竟这般真切。

相思成疾,偏又一阵疾风袭来,吹散了眼角晶莹,却终是吹不散心头之郁结。他蓦地驻足,手掌紧按心口——

若曦!……

这声嘶吼惊飞了栖枝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夹杂着几声不满的啼叫,似是在埋怨这扰人清梦的过客。呼唤在夜色中回荡,如同往昔千百次那样,终究是无人应答。沙哑的余音消散在桥面,只留下更深的寂寥。

他仰首望月,硬生生将盈眶的泪逼了回去。却在鼻尖发酸时,终是垂下头来。月光在斑驳的桥面上流淌,那闪烁的光点,与睫间的泪光交相辉映。

夜风掠过肩头,他下意识拢紧衣衫,却裹不住渐渐冷却的心。一片枯叶乘着夜风袭来,不偏不倚贴在他湿润的脸颊上。待要拂去时,那枯叶竟振翅而起——原是只枯叶蝶。这本该警醒世人珍惜光阴的生灵,此刻却像在嘲弄他的失魂落魄,更似在讽刺他的追悔莫及……

枯叶蝶在眼前优雅盘旋,翅膀的每一次颤动都像在无声嘲弄他的狼狈。真涯子恍惚间竟从这翩跹蝶影中读出了讥诮与万千恶意——那轻盈的舞姿分明在说:碍眼的人活该受辱,谁让你出现在我面前?滚的远些不就没事了?若懂得避让,何至如此?再看也是徒劳,有本事…来捉我啊!

愤怒的火苗腾地窜上心头,他猛地伸手去抓,却见那精灵般的蝶儿灵巧一闪,翅膀扑簌间仿佛在嗤笑:追啊,你能奈我何?

杂操的……怒骂声惊碎了夜的寂静。真涯子怒吼着扑向那故意挑衅的蝶影,却踉跄地追出两步,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如断线木偶般一头栽进河里。冰凉的河水瞬间灌入口鼻,吞没了未完的惊呼,刺骨的寒意骤然间席卷全身,并顺着毛孔直钻心底。

待他挣扎着爬上岸时,月光下只见个浑身滴水的身影——瑟缩着身子,攥紧两个小拳头,发梢挂着水草,道袍紧贴身躯,活像只落汤的鹌鹑。

月光如水,桥阶上渐渐浮现一个颤抖的身影。道人浑身湿透,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石板上敲出细碎声响。他攥紧的一双小拳头颤抖着抹去眼前的水帘,弓着背脊一步步挪上石桥,却没察觉脚下青石板正泛着奇异微光。更不知自己正踏着千年前的宿命轨迹…

千年前的一个月夜,那只痴情白狐曾风雨兼程 ,途经日暮不赏;穿越人海 ,只为与你在此相拥——她正是循着同样的石阶,去赴那场刻骨铭心的初见。

当她一步步踏上这座罗丝桥。那时桥头站着位青衫书生,而今夜桥上空无一人,唯有道士的脚印与白狐的足迹在时空长河中悄然重叠。桥面青石映着泠泠月光,每一道纹路都藏着往事。千年前的书生传林在此怦然心动,千年后的道士真涯子在此痛彻心扉——

不知怎地,他每迈出一步,心口便会传来锥心刺骨的痛。这痛楚来得莫名,却熟悉得令人战栗——仿佛千年前初见时的心动,历经轮回化作了此刻的剜心之痛。真涯子不知道,他正踩着当年传林初见晨曦时走过的石板;更不明白,为何空荡荡的桥面会让他想起某个模糊的笑靥……

三生三世的情缘如同桥下流水,起于惊鸿一瞥,迷失在时光旋涡,却始终逃不开命定的轮回。三生石上的缘分纠缠成结,前世的心动酿成今生的苦酒。他攥紧湿透的衣袖,突然很想知道:那个让他魂牵梦萦却再难见其容颜的那个姑娘,此刻是否正在某处,望着同样的月光?

真涯子抚着绞痛的心口,不知这莫名痛楚从何而来。他更不知脚下这座罗丝桥,正是前世与挚爱初遇之地。唯有风中飘散的熟悉感,像一片抓不住的枯叶,更像是那握不住的沙…在记忆深处若隐若现。最痛的莫过于——山水依旧,伊人何方?这独行世间的孤寂,何时才是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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