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城垣在望
黑水渊边缘的瘴雾渐稀，天际那轮被常年阴霾遮蔽的昏黄日头，终于将微弱却真实的光热洒向大地。脚下不再是粘稠的沼泽与嶙峋怪石，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坚实、生长着低矮耐毒植被的荒原。空气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腐朽与剧毒气息，也淡薄了许多，虽仍带着荒芜的死寂，却已能感受到一丝属于外界的、略显污浊的生机。
连续十余日在绝境中亡命搏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煎熬，几乎榨干了林默一行人最后一丝力气。此刻，当遥远的地平线上，那座巍峨雄城的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般隐约可见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众人心头。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是近乡情怯的恍惚，更是对未知前路的深深戒备。
天阙城，到了。
然而，归途的最后一段，并非坦途。越是接近这座雄城，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与紧张气氛便越是明显。荒原之上，不时可见神色仓皇、衣衫染血的小股修士队伍仓促掠过，彼此间警惕地保持着距离，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与对陌生者的提防。更远处，甚至爆发过几场短暂的厮杀，灵光闪烁，惨叫短促，旋即迅速湮灭，只留下几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和浓郁的血腥气，无声诉说着此地的混乱与危险。
“仙山崩塌，虚空通道不稳，很多侥幸逃出的人，都汇聚到了天阙城外。”林山拄着刀，声音沙哑地低语，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鱼龙混杂，杀人夺宝之事，恐怕比黑水渊内更甚。”
林默微微颔首，面无表情。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悄然覆盖着方圆数里的区域。能清晰地感知到，无数或强或弱、充满贪婪、恐惧、恶意或绝望的气息，如同暗流般在这片区域涌动。其中几道隐晦而强大的气息，甚至让他都感到一丝心悸，显然是筑基后期乃至更高境界的存在也被吸引而来。
“圣教的人……恐怕也混在其中。”林默心中冷然。他手中的混沌石剑微微震颤，传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预警。这柄剑对与蚀文同源的邪恶气息，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他刻意放缓了脚步，让队伍保持在一个相对低调的速度，混在几支零散逃亡队伍的外围，既不引人注目，又能借助人流稍作掩护。他换上了一件寻常的灰色斗篷，遮住了染血的青衫和过于引人注目的面容，混沌石剑也用布条缠绕，负于背后。林山、王犇等人亦有样学样，收敛气息，尽量降低存在感。
饶是如此，他们这一行五人（一人陨落于鬼哭林外），人人带伤，煞气盈身，依旧吸引了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但每当有神识试探性地扫来，触及林默那深不见底、隐带锋锐的气息时，都会如同触电般迅速缩回，带着惊疑与忌惮。能从那等绝地活着出来，且气息如此凝练的，绝非易与之辈。一时间，倒也没有人敢轻易上前招惹。
夕阳西沉，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天阙城那高达百丈、闪烁着阵法符文光辉的黑色城墙，已清晰可见。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的嘴巴，吞吐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城门口守卫森严，数十名身着制式灵甲、气息精悍的城主府修士，正严格盘查着每一个入城者，气氛凝重。
“看来城里也不太平。”王犇独臂按着隐隐作痛的伤口，低声道。城主府如此戒备，显然是为了应对仙山崩塌可能带来的冲击。
就在队伍随着人流缓缓靠近城门，距离尚有里许之时，侧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清脆的銮铃声响！只见一辆由四匹神骏的“追风驹”拉着的、装饰华贵却不失雅致的青鸾马车，在一队精锐骑士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从官道一侧疾驰而来，毫不减速地冲向城门方向，引得周围人群一阵骚动避让。
那队护卫骑士，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如鹰，修为赫然都在引气后期以上，为首一名中年骑士，气息更是达到了筑基初期！如此排场，在天阙城外域也属罕见。
“是城主府的马车！” “是苏大小姐的车驾！” 人群中响起几声低呼。
马车径直冲到城门守卫面前才猛地刹住，车帘掀开，一名身着淡紫色衣裙、容貌清丽绝伦、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焦虑的少女探出身来。正是天阙城城主苏云天之女，苏婉。
“赵统领，可有什么异常？我父亲在府中可好？”苏婉语速极快，声音清脆，却透着一股急切。
守卫统领见到是她，连忙躬身行礼：“回大小姐，城主安好。只是近日城外流民修士众多，鱼龙混杂，城主严令加强戒备。大小姐您这是……”
“我去城外别院取些东西，这便回府。”苏婉简短解释了一句，美眸下意识地扫过城门处排起的长队，目光在那些形容狼狈、煞气森森的修士身上掠过，带着一丝忧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人群中那个披着灰色斗篷、负剑而立的少年。虽然对方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挺拔如松的身姿，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周围惶惶人群截然不同的沉静气质，让她微微一怔。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过，微微掀起了林默的斗篷帽檐，露出了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
苏婉的瞳孔骤然收缩！是他？！那个在万宝楼拍卖会上，与血煞门少主血厉针锋相对、以四十万天价拍下洞府地图的青衫少年！他……他竟然真的从黑水渊活着出来了？！
林默也察觉到了那道注视的目光，他抬起头，平静地迎上苏婉震惊的视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低下头，拉了拉帽檐。
苏婉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仙山崩塌的消息早已传遍全城，所有人都认为，那些深入黑水渊核心区域的人，尤其是最后闯入崩塌仙山的人，绝无生还可能！可眼前这人，不仅活着出来了，而且……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比在拍卖会上时，更加凝练、更加深邃，甚至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他究竟在仙山中经历了什么？得到了何等机缘？
一瞬间，无数念头闪过苏婉脑海。她深知，此人的归来，必将给本就暗流汹涌的天阙城，带来更大的变数！
“大小姐？”护卫统领见苏婉突然愣神，低声提醒。
苏婉猛地回过神，强压下心中的波澜，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眼神复杂难明。她迅速对护卫统领吩咐道：“仔细盘查，但有可疑，立刻拿下！” 说完，便放下车帘，马车在一阵銮铃声中，疾驰入城，消失在深邃的门洞内。
林默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目光微闪。苏婉最后那个眼神，意味深长。看来，天阙城内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城主府、各大势力、圣教、以及无数闻风而来的修士……这潭水，已经彻底搅浑了。
“走吧，该进城了。”林默淡淡开口，率先向城门走去。
轮到他们接受盘查时，守卫见他们人人带伤，煞气浓重，顿时如临大敌。但当林默稍稍释放出一丝筑基期的灵压，并递上代表林家客卿身份的令牌后，守卫统领脸色微变，仔细查验令牌真伪后，态度立刻恭敬了许多，简单询问了几句来历去向，便挥手放行。
踏入高达数丈、幽深冰冷的城门洞，光线骤然一暗。身后是九死一生的黑水渊，前方是风云际会的天阙城。
林默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属于人族城池的烟火气、灵气以及……暗藏的硝烟味。
新的风暴，即将在这座雄城中掀起。而他，已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