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远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那股寒意并非来自吴像文,而是从他身前那片由十几名吴家修士结成的赤血阵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扎进在场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吴像文站在阵眼,面无表情。
他缓缓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不过三寸长的符箓。
那符箓似玉非玉,通体是一种浸润了鲜血般的赤红色,表面隐隐有流光闪动,仿佛封印着什么活物。
张玄远不认得这是什么,但光是看着它,就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心口堵得发慌。
这就是吴家的底牌。
吴像文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只是并指如刀,对着自己的眉心,狠狠一划。
一滴紫金色的心头精血,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那枚赤红符箓上。
“嗤——”
一声轻响,仿佛滚油泼上冰面。
那滴血瞬间被吸干,赤红符箓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光!
吴像文的脸,在那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变得灰败如死人,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他没有去看符箓,而是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穿过所有厮杀与哀嚎,死死锁定了那个正把青禅逼得险象环生的洪山宗魁梧修士。
就是他!
张玄远认得,就是那个用眼神把他钉在原地的家伙!
下一刻,吴像文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五指猛然发力!
咔嚓!
赤红符箓应声而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灵气狂飙的巨浪。
战场上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
死寂。
一道细如发丝的血线,从破碎的符箓中一闪而出。
太快了!
张玄远的眼睛根本跟不上,他的神识只捕捉到一个念头——那是什么东西?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不可一世的洪山宗魁梧修士,脸上的狞笑还僵在嘴角,整个人的动作却突兀地停顿了。
他低头,似乎有些困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那里什么都没有。
可紧接着,一道细细的血痕,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腰腹,缓缓浮现。
像个被戳破的水袋。
魁梧修士的上半身,沿着那道血线,平滑地、毫无阻滞地,向侧面倒塌下去。
鲜血和内脏,轰然泼洒了一地。
直到他那半截身子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撕裂耳膜的尖啸才姗姗来迟,狠狠灌进张玄远的耳朵里。
“崇师兄!”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洪山宗的队伍里炸开。
张玄远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死了?
一个筑基七层的修士,就这么……死了?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像一只被随手捏死的虫子。
那道血线,一击功成,却并未消散。
它在半空中灵巧地一折,发出一种切割琉璃般令人牙酸的声响,再次消失。
“不!”
另一个方向,一名正与吴家长老缠斗的洪山宗修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身上瞬间亮起三四道护体灵光,整个人化作一道土黄色的遁光,就要逃窜。
可那道血线,比他的遁光更快。
一闪而过。
遁光骤然熄灭,那名修士保持着逃跑的姿势,僵在半空。
下一秒,他的头颅冲天而起,脖颈处的切口平滑如镜。
第三次闪烁。
又是一名洪山宗的筑基修士,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拦腰斩断。
符宝!
这是剑符宝!
直到此时,洪山宗阵中才有人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战场彻底乱了。
先前那种稳步推进、胜券在握的从容,荡然无存。
剩下的,只有恐慌,和野兽般的求生本能。
洪山宗的修士们不再进攻,他们惊恐地四下张望,寻找着那道随时可能出现的催命血线,阵型瞬间土崩瓦解。
就在这时,一直被压着打的青禅动了。
他显然抓住了这个转瞬即逝的良机。
他没有去追那些溃散的喽啰,而是盯上了一个因同伴惨死而心神大乱的筑基中期修士。
那人正手忙脚乱地想要激发一张防御符箓。
晚了。
青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手中的引魂幡猛地一摇。
一股熟悉的、比墨还浓的黑气,如毒蛇出洞,瞬间缠上了那名修士。
那人浑身一僵,脸上的惊恐凝固了,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下一瞬,青禅的身影已经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手中碧绿长剑悄无声息地一划。
一颗大好头颅,滚落在地。
做完这一切,青禅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尸体,只是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像一个打量着自己猎物的猎人。
张玄远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人……比那符宝更让人心寒。
符宝的强大,是纯粹的力量。
而青禅,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种精确计算到极致的冷酷。
大局已定。
洪山宗的修士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同门的尸体,不顾一切地向着来时的阵法缺口逃去,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吴家和张家的修士们发出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在各自长辈的号令下,开始追杀那些跑得慢的倒霉蛋。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再次响起,只是攻守之势,已然逆转。
张玄远靠着阵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那些仓皇逃下燕来峰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活下来了。
可这股轻松感没能持续多久。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山下的方向。
那群人……就这么跑了?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余温。
一头受了重伤、被逼入绝境的饿狼,在逃跑的路上,如果遇到一群毫无防备的肥羊,它会怎么做?
张玄远的脸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