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里飘出稀饭的米香味儿。
四个人围着后院的方桌坐下，桌上摆着一锅粥，两碟咸菜，还有几个梆硬的窝头。
袁宝一手一个窝头，左右开弓，埋头吃得呼呼作响。
孟小冬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时不时抬头看看陆寅，又看看洪九东，也不知道这些哥哥门又在谋划什么大事。
昨晚的事情，她虽然不全懂，但也知道两个哥哥去做了很危险的事。
洪九东一反常态，没去抢袁宝窝头，也没去逗孟小冬。
他只是慢悠悠地喝着粥，那双桃花眼却一直没离开过陆寅。
陆寅没管他，自顾自吃完一碗粥，把碗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说吧麻子。”他开口，打破了桌上的沉默。“你到底是谁？”
洪九东的嘴角往上一勾，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德行。
“我？洪九东，你东哥啊。怎么，昨晚让人给打傻了？连你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都不认识了？”
陆寅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继续发问。
“你是怎么知道江湖春典的？还有哑巴毛三？你怎么会对他如此了解？”
洪九东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瘦子，你这人真没劲。”
他一股脑把碗里的稀饭喝了个精光，打了个水嗝。
“行行行，不装了。”
“你不就是想问，我是怎么会懂江湖春典。”
“还有为什么我对江湖道道门清，对吧？”
孟小冬也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他。
“因为，你东哥我，就是吃这碗饭的。”
洪九东翘起二郎腿，又往嘴里塞了根烟。
“骗子哑巴竹叶青，和尚木匠小阿跳，丧门丘八胭脂虎，大豹小豹，双刀双刀斧头啸。”
他慢悠悠地念着那段顺口溜，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这段顺口溜里的，‘骗子’，说的就是我们这一门。”
他顿了顿，看着陆寅，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是千门的人。”
千门？
老千？
混迹于赌场里的那些骗子？
陆寅皱起了眉。
洪九东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嗤笑一声，“怎么？你以为千门就是街头变戏法，赌场摇骰子吗？”
“那不过是小道而已。真正的千门，不骗钱财，骗人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用人心做局，用欲望做饵，用人性做钩。”
“设一个天衣无缝的局，让局中人自己心甘情愿地跳进来，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这，才叫千术。”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院子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孟小冬的小脸煞白，她从没听过这些。
这是和她在一个杂院里长大的哥哥，现在却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个世道，就是个最大的局。那些达官显贵，军阀豪绅，外国商人，哪个不是顶尖的千门高手？”
“他们用土地，用工厂，用权力，用烟土，设下一个又一个局，把我们这些苦哈哈骗进来，榨干我们的血汗。”
“我们跟他们比，才是小巫见大巫。”
洪九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恨”的情绪。
陆寅终于明白洪九东的那句“你动手，我动脑”是什么意思了。
他回想起前世关于蜂麻燕雀，关于千门的介绍。
原来世界的历史上，千门也是出过许多名人的，比如苏秦，庞涓，孙膑，张良等等.......
他又想起了那个跛脚老头，“你家那个……”
“哦，那是我师父。”洪九东没等他说完就接了下去，“也是上一代的‘骗子’。”
他声音有些发涩，“十几年前，他设局输了，仇家找上门，废了他一条腿，也毁了我们这一门的根基。”
“然后他带着我躲到霞光里，一躲就是十几年。他让我等，等一个‘千门出，天下变’的时机。”
洪九东抬起头，眼睛里燃着一团火，死死盯着陆寅。
“嗨，老子等不了了！不想等了！”
“瘦子，你昨天说得对，命是自己的，得自己去争！”
“你有一身本事，我有满肚子诡计。”
“你动手，我动脑。咱们联手，狠狠给这十里洋场将上一军！”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袁宝早就停下了吃东西，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话，但他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只是愣愣地看着陆寅和洪九东。
孟小冬紧张地攥着衣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唇都快咬破了。
陆寅看着洪九东，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他伸出手，“听上去，好像确实不错。”
何止不错？
对于陆寅来说，这简直是意外收获。
就是死他也想不到，原主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竟然是隐士千门的传人。
洪九东一愣，随即也笑了，那股子锐气散去，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麻子。
他伸出手，和陆寅的手重重地握在一起。
“那可说好了，咱哥俩现在可都漏了底了。”
“从今往后，可都不许藏着掖着了？”
陆寅笑着点头，“从今往后，咱哥俩一条心！”
“那……那我呢？”袁宝在一旁挠着头，急切地问。
洪九东斜了他一眼，“你？你是咱们的门面，咱们的镇山石，谁不听话，你就负责把他扔江里去。”
“好嘞！”袁宝一听，立马乐了，拍着胸脯保证。
“小阿哥……”
孟小冬怯生生地开口，眼里全是惶恐。
陆寅松开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柔和下来，“放心，有哥哥们在，没人敢欺负你。”
洪九东也凑过来，“就是！以后谁敢惹我们小拖油瓶不高兴，我让他哭都找不着调！”
“哈哈哈.....”
“哈哈.....”
大家都笑了。
就这样，几个年轻人在这个小院里嬉笑着，畅想着。
一个负责掀桌子，一个负责讲道理，外加一个负责把不讲道理的人扔出去。
一顿早饭，竟吃出了几分壮士出征前的豪迈。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许多年后，当人们提起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时，总会有人说起这个清晨。
风起于青萍之末。
故事的开头，没有鲜花与礼炮，只有一锅寡淡的稀粥，和几个胆大包天，叫嚣着要把王侯将相拉下马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