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山巅，云海翻腾。
陆珺与伏羲相对而坐。
中间是一方青石桌，上有清茶两盏，香气袅袅，却丝毫驱不散陆珺眉宇间那愈积愈深的思虑。
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声音略显低沉：“羲皇，我近日观察山下人族各部。”
“见其生存繁衍，部落征伐协作……其行事法则，与洪荒妖族诸部，似乎并无二致？”
伏羲闻言，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露出一丝自然而然的疑惑：“啊？这有何问题么？”
“女娲为妖族娲皇，我所居亦为妖族羲皇之位。”
“她所造之人族，自然生而为妖族，行妖族之事，奉妖族之法。”
“此乃天经地义，六太子为何特意提及此事？”
他确实觉得陆珺这个问题有些奇怪，近乎常识。
陆珺轻轻摇头，目光投向山下那熙攘而原始的人族部落，手指虚点。
“羲皇，您难道未曾察觉这其中所蕴含的一丝异常么？一种本质上的不协调？”
“异常？不协调？”伏羲的眉头微微蹙起，放下了茶盏。
他顺着陆珺所指再次仔细看去，神念如网般细致地扫过无数人族部落。
从强者如云的中央部落到边缘挣扎的野人群体。
片刻后，他收回神念，依旧摇头：“在我眼中，他们生机勃勃。”
“虽强弱有别，但亦在顽强求生，遵循洪荒法则，何来异常不协调？还请六太子明言。”
陆珺转过身，正视伏羲，目光锐利，一字一句道：“人族，乃女娲娘娘呕心沥血、攫取造化本源所创的全新种族！”
“其形貌更近道体，虽暂时可归入妖属，但其内在根源，与洪荒万妖，终究有着本质的不同！”
“本质不同？”伏羲的兴趣被真正提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认真了几分。
“何处不同？愿闻其详。”
他自认精通天地万物衍化之理，推演之术冠绝洪荒。
却从未深思过这看似弱小的人族有何独特“本质”。
陆珺的坚持，让他产生了好奇。
陆珺目光扫过人族部落，沉声道：“其一，便是最根本的血脉传承之道！”
“洪荒妖族，无论强弱，其力量核心、其神通法术，大多源自血脉！此乃天地规则！”
“强大妖圣的后裔，天生便力大无穷或掌控风水雷电。”
“待年岁增长、血脉觉醒，自然便能获得先祖的部分力量与神通。”
“此乃妖族通行之法则，是也不是？”
伏羲点头，坦然道：“确实如此。血脉乃妖族力量根基之一，强大血脉意味着更高的起点和更强的潜力。”
“但请看山下这些人族！”陆珺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们的血脉之中，可传承了何种神通？蕴含了何种力量？”
“他们的先祖，那三千先天人族，乃娘娘亲手所造，个个根骨不凡，其中甚至有金仙之辈，得天地眷顾。”
“若严格遵循妖族血脉法则，他们的直系后裔，再不堪也应有些许神异显现。但事实呢？”
他精准地指向一个由先天人族强者建立的、气象万千的部落。
“那些强者的后代，除了因父母强大而得灵气滋养，体魄稍健、寿命略长之外，可曾有一人生来便能控火御水？”
“可有一人能凭血脉感应觉醒什么天赋神通？可能力拔山兮？或口吐金言？”
“没有！一个都没有！”陆珺斩钉截铁。
“他们的后代，与外围那些泥点所化人族的后代，在血脉起点上，并无本质区别！”
“就像一张白纸，干净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们的强大，更多依赖于后天的修行与学习、资源的堆砌，而非先天血脉之赐！”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异常吗？”
伏羲闻言，瞳孔骤然一缩！
整个人瞬间沉默了下来，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思索之色。
他之前从未从这个最基础的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
经陆珺这一点破，他强大的神念再次细致入微地、有针对性地扫过山下亿万人族，重点探查其血脉根源。
果然！
无论父母是强是弱，新生的人族婴孩，其血脉都纯净得可怕，也……平凡得可怕。
没有任何神通力量的烙印，没有属性倾向。
就像未经雕琢的璞玉，但也意味着毫无先天优势。
所谓的“强者后裔”，优势仅仅在于成长环境和父母能提供的资源更好，更容易踏上修行之路。
但其血脉本身，并未带来任何超凡之力！
这与妖族乃至洪荒其他种族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简直是颠覆性的发现！
“这……这是为何？”伏羲喃喃自语，眉宇间第一次对人族产生了真正的困惑和强烈的探究欲。
“舍妹女娲，造化神通玄妙无方，她耗费莫大心力创造这样一个种族，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创造一支弱小无力、毫无神异的普通生灵。”
“这背后定然有其深意，但我竟从未深思，今日若非你点醒……”
他看向陆珺的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充满了惊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眼前这位金乌太子的观察力、对“本质”的探究欲以及敢于质疑“常识”的魄力，远超他的预料。
难怪能领悟涅盘之法，于不可能中创出可能！
仅仅是来人族这么短时间，便能第一时间发现人族之异常。
而这还是连自己这位准圣都未曾注意的根本性异常！
自己只惯性地想着人族也为妖族一支，行事按妖族行事即可。
却从未真正观察和了解人族与其他妖族究竟有哪些不同。
毕竟是舍妹女娲创造的种族，还是让舍妹借此成就圣位的种族！
自己，好像确实有些过于疏忽和想当然了。
陆珺眼看伏羲心神已被震动，他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和引导。
“只可惜，如今女娲娘娘陷落于时间长河之中，归期未定。”
“否则，或许能亲自向她询问，创造人族时究竟赋予了怎样的期望与定义，这血脉空白，又是何等深意。”
他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很明显：娘娘不在，你就更应替她思考、引导好这支特殊的种族，而非放任其沿着可能错误的路走下去。
伏羲彻底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击着，衍算天机，周身道韵流转，试图推演人族的命途。
却发现关于人族的未来一片混沌，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变数正在孕育，难以看清。
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陆珺，已然将陆珺放在了平等论道的位置。
“六太子，你既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人族与妖族的这份根本差异，想必心中已有些许想法了吧？伏羲愿闻高见。”
陆珺心中暗喜，知道铺垫已成，鱼儿终于上钩了。
但他表面却不动声色，反而话锋一转，显得更加诚恳。
“羲皇，在谈论我的些许浅见之前，我还有一些问题，希望能得到您的解答。”
“这或许能帮助我等更好地推演女娲娘娘创造人族的初衷，明了人族真正该走的道路。”
伏羲此刻对陆珺的观感已然不同，闻言爽快道：“有何问题，但说无妨。我知无不言。”
陆珺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我想知道，在您眼中，女娲娘娘究竟是怎样的性情？她的道，核心在于何处？”
“以及，当初您二位，为何会选择加入妖族天庭，接受妖皇之位？”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女娲和伏羲的“人设”和核心诉求。
才能更好地为自己的“人道”计划铺垫。
伏羲闻言，脸上露出追忆而温和的笑容，此事倒也非什么隐秘。
“说来简单。我与小妹的性情与道路，本就与帝俊太一他们有所不同，所求亦非全然相同。”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陪伴他的古朴琴瑟：“我便罢了，虽也修行战斗之法，但更喜音律衍算之道，于调理、布局、推演更为热衷。”
“我这伏羲琴与伏羲瑟，虽也是伴生先天灵宝，威力不俗。”
“但其核心妙用更在于调理元气、安抚心神、鼓舞士气、混乱敌心。”
“于沙场之上可让我妖族儿郎战意昂然，不畏伤痛，令行禁止，但论及纯粹杀伐之能，实非所长。”
他坦言自己的道路更偏向“辅助”与“掌控”。
一边的陆珺微微张嘴，差点脱口而出。
我曹！
伏羲，超级辅助呀！
还是带控场和团队增益的那种！
这定位太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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