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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竹篱笆,在育苗圃的青石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影。阿月蹲在玻璃棚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可可花舒展的花瓣——乳白色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像被晨露吻过的婴儿脸颊,金色的花心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开得真好。”她轻声说,身后传来木屐踩在石板上的轻响,林峰端着个粗瓷碗走来,碗里是刚熬好的薄荷粥,绿莹莹的碎叶浮在米香里。

“先喝粥,凉了就苦了。”他把碗递过来,目光落在玻璃棚里的铜碾上——昨夜阿月特意把它擦得锃亮,碾盘上的刻字在晨光里清晰可辨,“丙戌年秋,寄于归燕号货船”那行小字,像串藏了很久的密码,终于在阳光下显露出温度。

阿月接过粥碗,勺了一口,薄荷的清凉混着米香滑进喉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轻响。张叔拄着拐杖站在篱笆外,手里捧着个用红布裹着的物件,晨光在他银白的发梢上跳跃。

“张叔,您怎么来了?”阿月起身迎过去,看见红布里露出的铜色边缘,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张叔颤巍巍地把物件递过来,红布滑落,露出个巴掌大的铜制小秤,秤杆上的刻度细密如丝,秤砣是只小巧的铜雀,尾巴上还刻着朵极小的兰花。“你太奶奶的东西,”老人声音发哑,“昨天整理旧箱子翻出来的,说跟你那铜碾是一对。”

阿月捧着小秤,指尖抚过冰凉的秤杆,忽然发现秤盘底部刻着个“燕”字——是太奶奶的名字,燕娘。

“当年你太爷爷在南洋做香料生意,这秤是他亲手打的,”张叔望着玻璃棚里的可可花,眼里的光忽明忽暗,“他说燕娘总嫌他买东西没数,就做了这小秤,说‘以后买胭脂水粉,我替你称着,一钱一分都不会多给奸商骗了’。”

林峰凑过来看,忽然指着秤杆末端的小字:“这不是刻度啊,像首诗?”

阿月凑近了看,果然见细密的刻度间隙里,刻着几行极小的字:“南洋雨,故土风,秤得相思重几钱?”

她忽然想起太爷爷日记里的句子:“燕娘爱胭脂,每次买都要自己挑,说别人称的不准。今日打了小秤,盼归时能替她称出最合心意的那盒。”

“归燕号货船……”阿月喃喃道,“太爷爷当年坐的船,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张叔点头,浑浊的眼睛亮了些:“是。那船后来沉了,你太爷爷抱着个木箱漂到荒岛,箱子里就装着这秤和半袋可可豆。”

玻璃棚里忽然传来楚嫣然的惊呼,阿月转身跑过去,看见可可花旁边的泥土里,冒出了几株嫩绿的芽——是之前播下的薄荷种子,不知何时已经破土,小叶瓣上还沾着晨露。

“快看!薄荷长出来了!”楚嫣然的声音里满是雀跃,苏沐雪正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给芽苗培土,阳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林峰忽然指着铜碾旁的石槽:“这里好像有东西!”他伸手进去摸,掏出个卷得紧紧的油纸包,展开来,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船票,还有半张被海水泡过的信纸。

信纸已经脆得像枯叶,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燕娘亲启”和“归期”几个字。船票上的日期,正好是归燕号沉没的前三天。

阿月捏着那半张信纸,忽然想起太奶奶临终前总是摩挲着空荡的手腕,那时不懂,现在才明白——太爷爷答应带她最喜欢的玫瑰胭脂回来,那胭脂的分量,本该由这小秤来称的。

“我知道哪里有玫瑰胭脂。”苏沐雪忽然开口,眼睛亮晶晶的,“镇东头的老铺子,老板说他们家的胭脂是按古法做的,用的是当年燕娘喜欢的玫瑰露。”

半个时辰后,阿月捧着个描金漆盒回来,盒里躺着块嫣红的胭脂,旁边放着那只铜雀小秤。她小心翼翼地用秤称了称,胭脂落在秤盘里,秤杆微微抬起,刚好是太爷爷日记里写的“三钱三分,不多不少”。

“太爷爷真的记得好清楚。”她轻声说,指尖捏起一点胭脂,轻轻点在脸颊上,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了点太奶奶的影子——日记里说,燕娘总爱在颧骨上点一点胭脂,说“这样等他回来时,他就不会认错人了”。

楚嫣然拿着相机跑过来:“快站好!我要拍下来!”她举着相机,镜头里阿月站在玻璃棚前,手里捧着铜秤和胭脂盒,可可花在身后轻轻摇晃,铜碾的影子落在裙摆上,像给时光打了个结。

“对了张叔,”林峰忽然想起什么,“太爷爷漂到荒岛时,箱子里不是有半袋可可豆吗?后来怎么样了?”

张叔坐在竹椅上,慢慢喝着薄荷茶:“他在荒岛上种了,没想到真长出了苗。后来被救回来时,他带了颗最饱满的可可豆,说‘这是燕娘喜欢的味道,得让它在故土结果’。”

阿月忽然看向玻璃棚角落里的花盆——那是之前用铜碾碾可可豆时,特意留下的种子种下的,此刻盆土里冒出了点嫩黄的芽尖,像极了希望的形状。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原来这可可的缘分,从太爷爷那辈就开始了。

傍晚时,夕阳把育苗圃染成了金红色。阿月把铜秤和铜碾并排放在玻璃棚的架子上,旁边摆着那半张信纸和船票,胭脂盒打开着,玫瑰香混着可可花的清甜,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张叔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你太爷爷要是知道,当年他漂洋过海带回来的可可豆,现在长出了苗,该多高兴。”

林峰正在给可可幼苗浇水,闻言回头:“说不定他知道啊。”他指着天边的晚霞,“你看那云彩,像不像归燕号的船帆?”

阿月抬头望去,果然见天边的晚霞铺开,像艘巨大的船,正缓缓驶向落日的方向。她忽然想起太爷爷日记的最后一页,画着艘小小的船,船帆上写着“燕”字,旁边注着:“此舟载相思,终会抵故土。”

夜色渐浓,玻璃棚的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把铜碾、铜秤和可可花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幅流动的画。阿月坐在竹椅上,看着那株新冒芽的可可苗,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守着旧物不放,而是让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以新的模样继续生长。

就像这铜碾会一直转下去,铜秤会一直称下去,而可可苗会一直长下去,把太爷爷和太奶奶的故事,慢慢酿成更绵长的味道。

育苗圃的夜色很静,只有虫鸣和远处的犬吠。阿月起身关棚门时,忽然发现铜秤的铜雀尾巴上,沾着一点嫣红的胭脂——大概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那点红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像太奶奶藏在岁月里的温柔,终于在今夜,悄悄应了太爷爷当年的期盼。

有些故事,从来不会真正结束。它们会变成铜器上的刻痕,变成泥土里的新芽,变成后人嘴角的笑意,在寻常日子里,一遍遍重复着最动人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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