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察疑院深深裹挟。白日里衙署的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无边寂静,连虫鸣都显得格外稀疏。书房内,一盏孤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陈远专注的脸庞上跳跃,将他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他面前铺展着苏清月送来的那卷绢帛,上面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关于“轮回宗”的零星碎片。烛火摇曳,那些关于“不死轮回”、“秘法药物”、“圣物轮回镜”的字眼,仿佛在光影中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不祥的气息。陈远眉头紧锁,指尖划过“渗透权贵”四个字,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这个组织如同潜伏在王朝肌体深处的毒蛇,悄无声息,却可能致命。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字里行间的诡秘之时——
“咻——!”
一道极其尖锐、撕裂布帛般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刺破了夜的宁静!声音短促、迅疾,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几乎是本能反应,陈远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想也未想便猛地向侧后方一缩,身体低伏,同时右手闪电般拂过桌面,“噗”地一声将烛火扇灭!
书房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夺!”
几乎在烛火熄灭的同一刹那,一声沉闷有力的撞击声,从他刚才伏案位置的正前方传来!有什么东西狠狠钉入了硬物之中。
陈远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擂动,血液冲击着耳膜。他强迫自己冷静,耳朵极力捕捉着窗外任何一丝异响。风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只有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刚才那惊魂一瞬只是幻觉。
“大人!”
“大人,您怎么样?!”
院外传来阿青带着哭腔的惊呼和赵虎又惊又怒的暴喝,紧接着是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冲向书房。
“我无事。”陈远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异常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他没有立刻回应门外的焦急,而是如同暗夜中的猎豹,借助窗外微弱的月光,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他并未直接靠近破洞,而是侧身贴墙,用最小的角度,极其谨慎地向外窥视。
夜色深沉,树影幢幢,庭院空无一人。袭击者早已遁走,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直到赵虎和阿青提着灯笼,带着兵刃紧张地冲进院子,确认外围安全后,陈远才缓缓直起身。
“点上灯。”他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慌乱。
阿青颤抖着手重新点燃蜡烛。昏黄的光亮再次驱散黑暗,也照亮了书案旁那根承重柱上的景象——一支通体黝黑的短弩箭,此刻正死死地钉在木柱之上,箭尾的翎羽因巨大的冲击力仍在高速颤动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显示着这一箭蕴含的可怕力道。
箭身入木极深,若方才陈远反应稍慢半分,或者坐姿稍有偏差,这支箭贯穿的,就绝非木柱,而是他的头颅或胸膛。
陈远缓步上前,目光冷静地审视着这支不速之客。箭杆是常见的硬木,打磨得还算光滑;箭镞是三棱锥形,闪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是军中或民间都可能见到的制式,并无特殊标记。一切看起来都普普通通,除了那精准得令人发指的射击,以及……箭杆尾部,用一截细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缠绕捆绑着的一小卷纸条。
陈远伸出两根手指,稳定地捏住箭杆,微微用力,将其从木柱中缓缓拔出。木质纤维断裂发出细微的“嗞嘎”声。他解下那卷纸条,在烛光下轻轻展开。
纸条不大,材质普通。上面,只有两个字。
是用朱砂写就的。
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如同刚刚从心脏泵出的热血,又像是地狱业火燃烧的颜色。笔迹潦草、扭曲,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恶意与森寒。
止步。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直冲天灵盖。这不是街头混混的恐吓,也不是官场政敌的警告。这是一种来自黑暗深处的、赤裸裸的死亡通牒。简洁,直接,却重若千钧。对方不仅清楚他的调查进展,更用一种近乎炫技的方式,展示着其无所不在的监视和生杀予夺的能力——这一箭能钉在柱子上,下一次,就能钉在他的眉心。
“大人,这……这是……”阿青看着那支令人胆寒的弩箭和陈远手中殷红的纸条,脸色煞白,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赵虎则是须发皆张,双目赤红,蒲扇般的大手紧握成拳,骨节捏得发白,一股彪悍的杀气透体而出:“直娘贼!欺人太甚!大人,让俺带兄弟们去查!就是把京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放冷箭的鼠辈揪出来,剥皮抽筋!”
陈远没有回应他们的愤怒与恐惧。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这朱红的笔迹刻入脑海。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凑近烛火。
橘黄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那刺目的“止步”二字吞噬、扭曲,最终化为一小撮蜷曲的、带着余温的黑色灰烬,簌簌飘落。
“没什么。”陈远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惊魂未定的阿青和暴怒的赵虎,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不过是有些人,坐不住了而已。”
但他的眼神,却在平静之下,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那火焰,名为愤怒,更名为决绝。
他踱到窗边,再次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却锐利如刀锋的弧度。
“查,自然要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穿透夜色,“而且,要查得更快,更深。他们越是害怕,越是阻止,就越证明我们摸对了方向,触及了他们的痛处。”
这支淬着死亡警告的冷箭,非但没有吓退他,反而像一桶泼洒在暗火上的猛油,轰然点燃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现代法医的执拗,属于战士的悍勇。畏惧?或许有一瞬。但更多的,是被挑衅后燃起的熊熊斗志。
他转过身,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出一道坚定而挺拔的轮廓。
“从今夜起,博弈,不再局限于暗处了。”陈远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如同战鼓擂响前的寂静,“他们想玩,我们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