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慈恩寺庞大的轮廓在浓稠的夜色中蛰伏,飞檐斗拱如同巨兽嶙峋的骨架,吞噬着稀薄的月光。白日里的香火鼎盛、梵音缭绕早已散尽,只剩下山风穿过古松的呜咽,以及巡夜武僧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间回荡。
陈远一行人的到来,打破了这表面的宁静。皇城司的玄铁令牌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无形的利刃,轻易切开了寺院的防线。领队的武僧首领看清令牌,瞳孔微缩,所有质疑与阻拦都咽回了喉咙,沉默地挥手放行,眼神复杂地目送这群不速之客深入寺院腹地。
他们的目标明确——寺后那片靠近陡峭山壁、早已荒废多年的禅院。与前方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殿宇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残破的月亮门歪斜欲倒,院内荒草没膝,在夜风中簌簌摇动,如同无数窃窃私语的鬼影。几间厢房门窗朽坏,黑洞洞地张着口,散发出陈年灰尘与木头腐烂的混合气味。
“搜。”陈远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清晰可闻。
皇城司的探子们训练有素,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无声散开,两人一组,默契地切入各个破败的屋舍。火把的光晕在断壁残垣间跳跃,惊起了几只栖息在梁上的夜枭,扑棱棱地飞走,留下几声凄厉的鸣叫。
阿青紧跟在一组探子身后,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既紧张又兴奋。他负责检查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殿。殿内蛛网密布,充斥着呛人的霉味。破旧的蒲团、断裂的香案、腐朽的经卷杂乱地堆积着。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篦子,一寸寸扫过满是污垢的地面。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在角落一堆烂木柴的下方,有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与其他遍布灰尘、边缘模糊的石板不同,这块石板的边缘异常干净,几乎看不到积尘,而且有明显的、反复摩擦留下的光滑痕迹。
“大人!这里!”阿青压抑着激动,低声呼唤。
陈远和赵虎闻声迅速赶来。赵虎蹲下身,用匕首撬了撬石板边缘,入手沉重,但的确有微小的松动感。他朝掌心吐了口唾沫,与另外两名健壮的探子合力,肌肉贲张,低喝一声:“起!”
厚重的青石板被缓缓撬开,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腥甜与草药混合的腐朽气息,如同地底妖魔的吐息,猛地从下方窜出,扑面而来。几个火把的火苗被这气流冲得剧烈摇曳,明暗不定,映得众人脸上光影乱舞。
石板下,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粗糙石阶显露出来,深不见底,黑暗浓稠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陈远面不改色,从身旁探子手中接过一支燃得正旺的火把,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我先行,赵虎断后,阿青跟上,其他人守住出口,戒备!”
他矮身,率先踏入了那通向未知的阶梯。石阶冰冷刺骨,布满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阴风从下方倒灌,吹得他衣袂翻飞,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内顽强地跳跃着,勉强驱散着前方不过数尺的黑暗,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阶梯并不长,约莫十几级后,脚下变得平坦。陈远站稳,高高举起了火把。
跳跃的光晕如同舞台的追光,猛地撕开了地窖的黑暗,将其中的景象赤裸裸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刹那间,所有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纵然是这些见多识广、经历过生死搏杀的皇城司精锐探子,也忍不住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空气中响起一片清晰的抽气声。
这哪里是地窖?分明是一间精心布置的、扭曲的邪教祭坛!
地窖不大,却显得异常空旷。中央,一座用不规则黑石粗糙垒砌的方台伫立着,台面沾染着深褐色、已然干涸的可疑污渍,散发出淡淡的血腥气。石台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形状古怪的器皿:扭曲的铜盆、刻满诡异符文的陶罐、大小不一的玉杵和石臼,以及几个贴着泛黄标签的琉璃瓶与药罐,里面装着颜色诡异的粉末或液体。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正对着阶梯的那面墙壁。那里,赫然挂着一套崭新的、刺绣繁复的猩红嫁衣!嫁衣熨帖平整,金线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等待新娘穿上的华服,然而在此情此景下,这抹刺目的红,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邪异与不祥。
旁边放着一个半开的樟木箱。赵虎强忍着不适,用刀尖挑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的,正是另外两套同样款式、但尺寸略有不同的猩红嫁衣!那鲜艳的红色,与这地窖的阴森形成惨烈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前两名受害者生前最后时刻的恐怖。
靠墙立着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线装古籍,纸张泛黄发脆,有些甚至边缘残破。陈远随手取下一本,翻开。里面用暗红色的朱砂,绘制着那种他们已经见过数次、却依旧令人不安的扭曲符号,旁边配以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详细记载着“拜火古教”种种血腥而诡异的献祭仪式流程、祷文以及……关于“轮回镜”力量的妄想阐述。
空气仿佛凝固了。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这里,就是净海那颗披着慈悲外衣的扭曲心灵深处,进行他那所谓“净化”仪式的真正魔窟!每一件物品,都浸透着无辜者的绝望与凶手的疯狂。视觉与嗅觉带来的强烈冲击,让这片地下空间,化为了人间地狱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