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雍州的夜色比京城更显深沉,墨一般的天幕上只零星缀着几颗寒星,一弯残月在流云中时隐时现,洒下清冷微弱的光。驿馆的房间里,炭盆烧得噼啪作响,却依然驱不散那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带着边地沙尘气息的寒意。陈远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刚刚拓印下来的壁画图案,那完整的“轮回之眼”符号在跳动的烛光下仿佛具有了生命,漩涡状的纹路似乎要将他整个心神都吸纳进去。
壁画带来的震撼远未平息,尤其是那“镜碎时空涡流”的描绘,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不断炸响,颠覆了他对自身穿越的认知。他不再是意外的受害者,更像是被某种古老宿命牵扯进来的棋子,这感觉让他脊背发凉,却又隐隐生出一种直面谜底的决绝。
就在这时,房门被极轻地叩响,三长两短,是赵虎约定的暗号。
“进。”陈远收敛心神,将拓片小心卷起。
赵虎闪身而入,反手迅速而无声地合上门栓。他带着一身未散的夜露寒气,皮袄的领子上还沾着些许尘土,脸上惯有的豪爽被一种罕见的凝重所取代。他先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皮囊,仰头灌了一口里面辛辣的烧刀子,似乎想驱散身上的寒意和某种无形的压力,这才压低声音,确保每一个字都清晰无误地传入陈远耳中:
“大人,确定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刀,“近几个月,雍城及周边几个黑市点,确实有一伙人,像地老鼠一样在活动。身份捂得严实,行事滴水不漏,但出手极其阔绰,真金白银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陈远示意他坐下慢慢说,并递过一杯刚倒的热茶。赵虎也没客气,接过一口饮尽,继续道:“他们收的东西很怪,不看重金银玉器,专盯着那些沾着泥腥味、带着老墓土气的物件。只要是和前朝古墓、古老祭祀仪式,尤其是和特殊造型铜镜沾边的,他们都愿意出高价。最邪门的是,”赵虎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他们对那些刻着、画着、绣着奇特符号的老物件,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根据几个靠得住的线人拼凑出来的描述,这帮人的身形、做派,尤其是对那种弯弯绕绕符号的执着劲儿,跟咱们在京城盯上的那些玄狼族崽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远目光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面上划过。玄狼族!他们的触角果然已经深入到了这里,而且目标明确得可怕。
“他们具体在找什么?有没有更具体的线索?比如,某一块特定的碎片,或者某一处确切的地点?”陈远追问,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赵虎摇了摇头,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严得很,套不出具体名目。但他们搜寻的方式,不像是无头苍蝇乱撞。他们手里……似乎有张‘图’,哪怕只是心里有张图,也是在按图索骥,目标明确得很。我怀疑,”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们不仅知道咱们刚发现的这座古墓,甚至可能比我们更早就知道这墓里藏着这么一间祭坛,知道墙上有这些画!他们真正想要的,恐怕就是画上那面已经碎成了不知道多少片的‘轮回镜’的碎片!”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陈远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玄狼族!他们不仅知道轮回镜的存在,似乎还对它古老的历史、碎裂的真相、乃至碎片可能散落的方向,都有着远超想象的、近乎恐怖的了解!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游牧部族该有的知识储备。
他们如此不惜代价,跨越茫茫草原,潜入大晟腹地,冒着被边军剿杀、被官府擒拿的巨大风险,像梳子一样细致地搜寻着镜片的踪迹,其背后所图,绝对不仅仅是收藏古董或满足某种原始的宗教信仰那么简单!联想到边境日益紧张的局势,那些骤然增多的小规模摩擦,以及太子萧景恒可能与玄狼族之间那隐秘而危险的勾结……一个庞大、黑暗且足以颠覆王朝的阴谋轮廓,在陈远脑中逐渐清晰、狰狞起来。
冰冷的寒意,并非来自窗外的夜风,而是从心底深处,一丝丝地弥漫开来。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而漩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