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幅,也是最后一幅壁画,色调陡然从第三幅的天崩地裂,转为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灰暗与肃杀。仿佛辉煌燃尽后,只剩冰冷的余烬,充满了英雄末路与王朝倾覆的无尽悲凉。
画面中,那座曾经洁白无瑕、流转着神圣光辉的祭坛,如今已是断壁残垣,遍布刀劈斧凿的伤痕与烟熏火燎的污迹。祭坛中央,那团被古教世代崇拜的奇异火焰,不再有冲天的光焰,只剩下一簇微弱得几乎随时会熄灭的火苗,在残破的基座上苟延残喘,摇曳的光芒映照着绝望。
失去了轮回镜的古教信众,如同失去了灵魂。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枯槁,聚集在残破的祭坛前,不再有往日的虔诚与狂热,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迷茫、无法驱散的惶恐,以及面对既定命运的彻底绝望。有人跪地痛哭,有人仰天质问,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呆立着,眼神空洞,仿佛信仰的支柱崩塌后,连带着抽走了他们全部的生趣。
而环绕在残破祭坛之外的,是漫山遍野、盔甲鲜明、旌旗招展的朝廷大军!他们队列森严,刀枪如林,反射着冰冷铁光,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金属海洋。奔腾的战马喷着响鼻,铁蹄之下,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这画面极具冲击力地展现了绝对的国家机器力量,与祭坛旁那群手无寸铁、精神崩溃的信众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为首的将领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面容冷峻,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象征着世俗皇权的至高意志,他的目光如冰,毫无感情地指向祭坛方向,下达了最终的判决——剿灭!
壁画毫不避讳地描绘了军队如潮水般攻破祭坛最后防御的场景。铁骑践踏,利刃挥砍,曾经神圣的领地沦为血腥的屠场。信众们四散奔逃,却无处可逃,不断有人被如林的枪矛刺穿,被雪亮的刀锋砍倒,温热的鲜血染红了祭坛洁白的基石和周围的土地。哭喊声、求饶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仿佛能透过这静止的壁画,传入观者的耳中,构成一曲文明覆灭的挽歌。
曾经引导先民、窥探天机、拥有无上荣光的拜火古教,在失去其圣物轮回镜之后,如同被斩断了根基的巨树,迅速衰败、腐朽。他们掌握的超越时代的知识与力量,在绝对的数量和钢铁洪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最终,他们被强大的中央王朝定为“蛊惑人心、图谋不轨”的“邪教”,被无情地碾碎、剿灭,其存在被从官方史书中尽可能的抹去。
曾经掌握着近乎神力、被称为“天工使者”的存在及其神秘传承,就此星散,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蒲公英,彻底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唯有那些关于镜子的破碎传说、奇异的符号,以及不屈的信仰火种,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角落,如同深埋地底的根茎,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复苏之日。
壁画的故事,就在这片血与火的肃杀,以及无尽苍凉的余韵中,戛然而止。
祭坛内一片死寂,唯有四周岩壁上那些夜光石,依旧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光芒,如同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段被尘封的往事。陈远、阿青、赵虎等人仿佛跟随着这四幅壁画,亲身跨越了千年的时光长廊,经历了一个文明从诞生、辉煌、抗争到最终毁灭的全过程,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
“原来……这就是拜火古教真正的结局。”阿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深切的惋惜,“失去了轮回镜,他们就失去了与……与那种近乎天道规则的力量沟通的桥梁,也失去了在这凡俗世间立足的根本庇护。”他作为技术的追寻者,更能体会到这种知识断层的悲剧性。
赵虎则更关注现实,他抹了一把脸,啐道:“他娘的,这么说,玄狼族那帮狼崽子这么拼命找这镜子,就是想像画里那样,重现当年古教的威风,跟朝廷对着干?”
陈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停留在那幅描绘覆灭的壁画上,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心中已是波涛汹涌。镜碎是古教命运的转折点,这一点毋庸置疑。但玄狼族的目的,真的仅仅是为了复兴一个早已被历史车轮碾碎的教派吗?
他想起兀术萨满那幽绿的眼睛,想起那关于“异星”和“钥匙”的预言。玄狼族似乎知道的,远比这壁画所展示的更多,更深入。他们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简单的复兴,而是更具体、更危险、更疯狂的东西——比如,利用碎片重聚的轮回镜,去主动开启那所谓的“轮回之门”,妄图掌控连古教鼎盛时期都未能完全驾驭的时空之力!
而自己这个“异星”,这个因镜碎而产生的时空涡流而意外降临此世的人,在这盘跨越了千年的巨大棋局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偶然闯入的棋子,还是……某个关键?
历史的回响在耳边轰鸣,现实的危机在黑暗中潜伏涌动。陈远感到肩上的压力前所未有地沉重,那是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后,对未知前路的凝重,以及对可能到来的巨大风暴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位置,那里,两块轩辕镜(或者说,轮回镜)的碎片正安静地躺着,隔着衣物传来冰凉的触感,此刻却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一个文明的重量,也系着两个世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