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萨满对于陈远那带着明显戒备和疏离的回应,并不在意。他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吸纳星光的眼睛,穿透暮色,越过陈远物理意义上的躯壳,精准地捕捉到了那萦绕其灵魂周遭、与此世格格不入的时空涟漪,以及他与怀中圣镜碎片之间那如同血脉相连般的能量共鸣。
“叙旧?不,我们之间,并无旧可叙。”兀术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历经千万年风霜的岩石在缓慢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承载着岁月的重量,“但我们之间,缠绕着跨越了千年的因果之线,比任何血缘更为古老,更为坚韧。”
他缓缓抬起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向北方那片正被暮色与深蓝天幕吞噬的天空。就在他抬手的瞬间,白骨丘上呼啸的风似乎都为之一滞,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腐朽气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远古的、庄严肃穆的氛围。他的声音随之拔高,带着一种吟诵部落史诗般的、撼人心魄的韵律:
“在我族以先祖之血、萨满之魂代代传承的《狼神启示录》中,以最古老的符文刻印着这样一个命运转折之点:当维系天地平衡、贯穿过去未来的‘圣镜’崩裂,星辰将偏离其轨,昼夜的界限会模糊,时空的帷幕将变得如蝉翼般脆弱……而在镜碎迸发的最后光芒彻底湮灭于虚无之后,苍穹之外,将有一颗‘异星’,承载着迥异于此世法则的灵魂,伴随着重聚的镜光,划破长空,降临这片土地。”
他的目光,如同拥有实质的重量,缓缓从北方的星空收回,重新聚焦在陈远身上,那目光沉凝得仿佛千钧山岳,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你,就是那颗预言中必将降临的‘异星’。而你怀中那两块正在彼此呼唤的碎片,便是圣镜重聚、预言步入现实最无可辩驳的明证!”
陈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玄狼族的预言,竟然精准至此?!不仅预见了“穿越者”这一概念(异星),甚至连碎片正在被他汇聚这一动态过程,也早已记载?!
兀术并未给他太多消化震惊的时间,他继续缓缓诉说,那沙哑的嗓音里第一次糅杂进了一种近乎虔诚的追忆与一种压抑了千年的、滚烫的渴望:“古老的启示明确告知我们,这位‘持碎镜之异星’,并非带来毁灭的灾星,而是……指引方向的星辰。他将在弥漫的迷惘与无休的纷争中,为早已迷失在历史长河与苦寒之地、忘记了归途的狼群,照亮那条回归‘祖地’的神圣道路。”
“祖地?”陈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反复出现、承载着对方全部希望的核心词语。
“那是一片被狼神祝福的土地,”兀术的眼中迸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荣辱、属于整个族群灵魂的深切向往,他干枯的手指甚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里没有吞噬生命的永恒冻土,没有撕裂皮毛的暴风雪,金色的阳光照耀着无边的草场,清澈的河流中流淌着甘甜的乳汁,猎物如同云朵般遍布山野,果实压弯枝头……那才是我们玄狼族血脉起源的真正故乡!是我们在千年前,因为一场席卷天地的巨大灾变(他的目光扫过陈远,暗示那场灾变很可能与圣镜破碎相关),不得不背井离乡、被迫舍弃的家园!”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激昂起来,带着积攒了无数代人的悲怆与不屈:“千百个寒暑轮回,我们在这片被神灵遗弃的苦寒之地上挣扎求存,与酷烈的天地抗争,与饥饿的猛兽搏杀,与觊觎资源的其他部落血战……每一捧雪,都浸透着先民的鲜血;每一阵风,都回荡着亡魂的哀嚎!所有的苦难,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忍耐,都只为了坚守一个信念——等待预言彻底应验的这一天!等待‘钥匙’的出现,等待回归祖地的神圣通道,被重新开启!”
“而你——”兀术萨满将手中的骨杖猛地顿向地面,发出一声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他整个佝偻的身躯仿佛在这一刻挺直,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陈远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告神谕:
“就是引领我们,转动命运之轮,打开那扇通往故乡之‘门’的……唯一的钥匙!”
千年的预言,族群延续的渴望,回归家园的执念……这些沉重得足以压垮山岳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地冲击着陈远的认知堤坝。他终于彻骨地明白,为何玄狼族对他如此穷追不舍,志在必得。他在他们眼中,早已超脱了一个简单拥有力量的个体,而是升华成了一个承载着整个族群千年血泪、梦想与唯一希望的、活着的图腾与象征!这份“重视”,带来的不是荣耀,而是令人窒息的责任与无法摆脱的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