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镌刻着繁复云纹的朱漆大门前稳稳停住。早有仆役躬身候在门前,手脚利落地摆好踏脚凳。陈远撩开车帘,目光掠过门前那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落在高悬的匾额上——“顾府”两个鎏金大字在夕阳余晖下闪着有些刺眼的光。
引路的老管事态度恭谨得近乎卑微,一路躬着身子,絮絮介绍着这御赐府邸的种种妙处。穿过影壁,便是开阔的前庭,青石板铺地,两侧抄手游廊蜿蜒通向深处。再往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层叠嶙峋,一池碧水环绕其间,几尾锦鲤悠然游弋。水榭、花园、练武场,甚至还有一小片竹林,可谓匠心独运,极尽奢华。比起他先前那个偏僻简陋、只有几间瓦房的提刑官署,此处简直是云泥之别。
“陛下隆恩,顾大人年轻有为,特赐此宅,以示恩宠。”老管事脸上堆着笑,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府中一应仆役、婢女、护院皆已配齐,皆是内务府精心挑选调教过的,定能伺候好大人。”
陈远微微颔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无半分欣喜。目光所及,那些垂手侍立的仆从,个个低眉顺眼,步履轻缓,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庭院中的花草修剪得过于齐整,连池边卵石的摆放都透着一种刻意的完美。一切都太新了,新得有些虚假,仿佛一张精心描绘却毫无生气的画。
他没有多做停留,径直走向作为核心区域的书房。书房位于主院东侧,环境清幽,推窗可见竹林掩映。室内陈设典雅,书案、书架、博古架一应俱全,皆是上好的紫檀木打造,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墙壁似乎新粉刷过,雪白刺目。
陈远刚在书案后坐下,赵虎便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脸色凝重,对他使了个眼色。陈远会意,挥手屏退了正要奉茶的两名婢女。
“如何?”陈远压低声音。
赵虎反手轻轻掩上门,走到陈远身边,眉头紧锁:“大人,这宅子……像个四处漏风的筛子。”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属下带人仔细查了一遍,表面光鲜,内里问题不少。多处看似崭新的修葺,漆水未干,榫卯结合处还有毛刺,仓促得很,像是临时为了迎接我们赶工出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最关键的是,几处要害位置都被动了手脚。书房外墙靠近地面的位置,有两块砖石的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缝隙被人为拓宽,足以传递声音。卧室窗下栽种的花卉,泥土是松的,下面埋了中空的竹管。还有花园那处最大的假山,背后有个极其隐蔽的孔洞,正对着书房这边的窗户……”
赵虎每说一处,陈远的心便沉下一分。他起身,走到书房那扇雕刻着如意纹路的窗边,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窗棂上新刷的、尚未完全干透的油漆。指尖传来微凉的黏腻感。他凑近细看,在窗棂与墙壁的接缝处,果然发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新鲜的刮擦痕迹。
他抬眼,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出去。庭院中,两名仆役正拿着扫帚,一丝不苟地清扫着本就干净的石板路,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另一个角度,一名婢女端着托盘走过,目光低垂,步伐轻盈,但眼角的余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书房的方向。
“好一个精美的鸟笼。”陈远收回目光,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皇帝赐下这堪比王侯府邸的宅院,是殊荣,是圣眷,又何尝不是一种最直接的监视与掌控?将他置于这众目睽睽之地,如同将一件稀世珍宝锁入琉璃柜中,供人观赏,也让人觊觎。太子的“厚礼”,四皇子的“倚重”,如今再加上这无处遁形、步步惊心的居所,他陈远,不,是“顾云”,已然被牢牢钉在了京城权力棋盘最显眼、也最危险的位置上,进退不由己,举手投足皆在他人耳目之中。
这高墙深院,不是安身之所,而是新的战场。而他,必须在这无形的刀光剑影中,为自己,也为身边之人,寻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