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巡夜更夫的梆子声都显得格外遥远。陈远并未安寝,仍在书房对着一卷雍州带回的、绘有奇异符号的残破皮卷出神。烛火摇曳,将他沉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骤然——
一阵沉闷而急促的钟声,如同受伤巨兽的哀嚎,猛地从皇城方向撞破夜的宁静,一声接着一声,敲在人的心口上。这不是报时的钟声,而是宫禁中用以示警、传递重大变故的惊钟!
陈远持卷的手一顿,霍然抬头,眼中瞬间清明,所有的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警钟驱散得一干二净。几乎是同时,窗外传来极其轻微却迅疾的衣袂破风声,一道黑影如狸猫般翻窗而入,正是本该在外院值守的赵虎。
“大人!”赵虎气息微促,脸上惯有的痞气被前所未有的凝重取代,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宫里出大事了!我们刚接到的消息,东宫……太子妃董氏,突发急症,不到半个时辰……人已经没了!”
饶是陈远心志坚韧,闻言也不由得瞳孔猛缩,指尖的皮卷悄然滑落案几。“太子妃……暴毙?”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太子妃董氏,出身清河崔氏,乃是皇帝亲自为太子择定的正妃,不仅家世显赫,更以温良贤淑着称,深得帝后喜爱,是稳定太子地位的重要基石之一。她的身体向来康健,何来突如其来的“急症”,竟至顷刻间香消玉殒?
“消息确切?”陈远追问,身体已不自觉站起。
“千真万确!”赵虎重重点头,语速极快,“我们安插在皇城附近的眼线,亲眼见到东宫方向灯火大亮,禁军频繁调动,宫门落钥,许进不许出。随后宫内传出确切风声,太子妃薨了!陛下已被惊动,听闻……震怒非常,已下旨彻查,太医院所有当值太医都被拘在了东宫!”
陈远快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夜风灌入,带着深秋的寒意。只见皇城方向的天际,果然被无数火把映成了一片异样的暗红色,隐约还能听到随风飘来的、模糊却纷乱的喧嚣声。那片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宫阙,此刻仿佛一头被惊扰的巨兽,正发出不安的躁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太子妃暴毙,皇帝震怒,封锁东宫,严查死因……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太子妃之死,绝非自然!这是一场发生在帝国最核心、最敏感地带的巨大变故。
而紧接着,一个更令人心悸的念头浮上心头。几乎不需要刻意引导,一种无形却强大的暗流已经开始在信息的缝隙中涌动。赵虎压低声音,补充了刚刚收到的、更为隐秘的讯息:“大人,坊间已有流言……说是在太子妃寝殿附近,发现了些……些不该出现的东西。而且,有宫人隐约提及,近日曾见四殿下府上的人,与东宫内侍有过接触……”
流言如刀,杀人无形。所有的隐晦线索、恶意的揣测,在太子妃暴毙这个惊天事件的催化下,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和精准度,悄然汇聚,最终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四皇子萧景琰!
动机?太过充分了。打击太子威望,使其痛失贤内助,更可借机引发皇帝对太子的迁怒;若能顺势将弑害储妃的罪名扣在萧景琰头上,更是一举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亦或者,这其中还夹杂着更深远、更恶毒的图谋?
陈远望着那片被火光照亮的夜空,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迅速收紧,网的中心,便是他与萧景琰。太子妃之死,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的不仅是悲伤与愤怒,更是早已酝酿已久的、最残酷的权力漩涡。
这场席卷整个京城,乃至将动摇大晟国本的最高权力风暴,终于以最惨烈、最直接的方式,轰然降临。而他,这个刚刚携功返京,尚未来得及喘息的新贵,已被这风暴产生的巨大吸力,无可抗拒地拖入了最深、最危险的漩涡中心。前路,霎时间布满了荆棘与未知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