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淅沥,敲打着庭院中的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书房内一片死寂。烛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太子心腹谋士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略显僵硬的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他带来的条件——位极人臣的许诺,既往不咎的“宽宏”,如同浸了蜜糖的毒饵,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气息。
陈远端坐在谋士对面,自始至终,面色都平静得如同深潭之水,不起丝毫波澜。他甚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起身,步履沉稳地踱至窗前,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窗外被雨幕笼罩的朦胧夜色。雨丝如织,将远处的楼阁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团,如同这京城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迷离难辨。
谋士也不催促,只是端起面前早已微凉的茶盏,指尖无声地摩挲着光滑的瓷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审视。他在等,等这个以“异术”闻名的年轻官员,在巨大的诱惑与可预见的威胁之间,做出“明智”的选择。时间在雨声中一点点流逝,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陈远终于转过身。他没有看那谋士,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虚无却坚定的信念之上。当他重新看向谋士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没有任何犹豫、挣扎或者贪婪,只有一种历经风雨洗涤后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坚定。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雨夜的清冷,但每一个字都如同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清晰地、沉稳地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在谋士的耳畔,也回荡在这间决定未来走向的书房之中。
“请回复太子殿下,”陈远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字句清晰,不容置疑,“臣,顾云,之心,只在律法之公,只在真相之明。”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炬,直视谋士瞬间缩紧的瞳孔:“臣所为,查案断狱,纠奸锄恶,非为依附四殿下,攀附权贵;亦非为投效太子殿下,谋求进身之阶。臣所为,乃为这朗朗乾坤,存一份公道;为这天下兆民,守一丝清明。此乃臣立身之本,行事之基,不容交易,亦不容玷污。”
他的话语,没有丝毫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源于内心信仰的、无可撼动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如同日月东升西落般自然的真理。
“殿下之厚爱,臣,心领。”陈远微微颔首,礼节不失,但接下来的话语却斩钉截铁,断绝了所有可能,“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所求之‘道’,与臣所持之‘道’,南辕北辙。臣,恕难从命。”
最后的四个字,如同四块冰冷的巨石,轰然砸落在谋士的心头。
谋士脸上那原本维持着的、带着几分优越感和笃定的笑容,瞬间彻底僵住,如同一张制作拙劣的面具,凝固在脸上,显得异常滑稽。他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阴鸷无比,锐利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地盯住陈远,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头颅里究竟装着何等“不识时务”的东西。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深深的,他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的震惊、恼怒和一丝被冒犯的羞辱感强行压下。他没有再试图劝说,也没有发出任何威胁的言语,因为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任何利诱与威逼,在此刻都是徒劳。
“好……好一个‘道不同’!”谋士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寒意。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袍因为动作过大而带起一阵风,拂动了案几上的烛火,光影一阵乱晃。
他不再多看陈远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污了自己的眼睛,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却充满恶意的冷笑,随即猛地一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沉重的脚步声踏在青石地板上,在雨声的伴奏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留下一室残余的冷意与那盏凉透的茶,证明着方才一场关乎未来命运的交锋。
陈远依旧站在原地,望着谋士消失的方向,目光沉静。窗外,雨还在下,而且似乎更大了些。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太子之间,再无转圜余地。前路,注定是更加激烈的风雨。但他握紧了袖中的手,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不曾有半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