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宫檐下稀疏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投下片片晃动的光斑。陈远隐在文渊阁对面一座废弃钟楼的阴影里,如同融入了砖石的一部分,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他已经在不同时段,以不同身份和角度,对这藏书重地进行了数次外围观察。高耸的阁楼,森严的守卫,以及地下密室那隐约传来的、令怀中碎片为之悸动的感应,都明确告诉他,目标就在其中,但通往目标的道路,布满荆棘。
他的目光,几次三番被阁楼不远处观星台上的一道身影吸引。那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在稀薄的月光和远处的宫灯映照下,宛如一尊披着霜雪的塑像。他身着深蓝色的司天监官袍,袍袖在夜风中鼓荡,更添几分仙风道骨,却也透着难以言说的孤寂。老者时常仰头望天,一看便是许久,手中似乎还握着一把古老的算筹,时而低头掐算,眉头紧锁,布满皱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戚。
那不是寻常观星定历的专注,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不祥之兆,却又无力改变的沉痛与焦虑。陈远的直觉告诉他,这位老司天监,或许能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
今夜,老者似乎格外焦躁。他在观星台上踱步良久,最终停在栏杆边缘,面向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天空,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夜风恰好在此刻变得急促,将他的低语断断续续地送到了陈远超乎常人的耳中。
“……不对,星轨愈发凌乱了……那‘轮回之眼’的印记,竟能扰动天机至此……”
“轮回之眼”四字入耳,陈远浑身猛地一僵,几乎要控制不住气息。他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集中于双耳。
老者的声音带着困惑与恐惧,继续喃喃:“……还有这北来的煞气,凶戾暴虐,如狼奔豕突,直冲紫微帝星而来……这绝非寻常兵戈之象,这是……这是要倾覆社稷,断绝龙脉的征兆啊!”
北狼煞气!紫微帝星!
陈远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老者不仅知晓“轮回之眼”这个关键符号,竟还能通过星象,窥见玄狼族带来的威胁,甚至精准地判断出其目标直指皇权根本!这绝非一个普通的、只负责编修历法的司天监所能及。他要么是身怀真正的秘传绝学,要么……就是同样在暗中关注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陈远有意识地调整了观察重点。他发现,这位老司天监(他很快通过赵虎的情报网得知其姓袁,名天纲,乃司天监中辈分最高、却也最不被重视的官员之一)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观星台,观测的时间越来越长,脸上的忧色也日益加深。他甚至偶尔会拿出一些古老的星图或龟甲进行推演,手指颤抖,摇头叹息。
陈远还注意到,曾有其他官员模样的的人试图与袁天纲搭话,询问星象吉凶,但袁天纲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只敷衍几句“天象有常,人事无常”之类的套话,显然不愿与旁人深究他真正忧虑的事情。
这是一个孤独的守望者,一个看到了灾难逼近,却无人相信、也无处发声的预警者。
机会在一个微雨的夜晚出现。秋雨淅沥,观星台上空无一人,连巡逻的禁军都缩到了檐下避雨。陈远确认四周安全后,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上观星台,隐在巨大的青铜浑天仪投下的阴影里。
没过多久,袁天纲撑着油纸伞,依旧步履蹒跚地走了上来。他似乎习惯了风雨无阻。他收起伞,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他的官袍和须发,仰头望着被雨云遮蔽、一片混沌的星空,脸上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窥得天机……却无力回天……祖师爷,弟子愧对传承啊……”他捶打着冰凉的栏杆,声音沙哑,充满了痛苦。
陈远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雨夜中格外清晰。
袁天纲猛地转身,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谁?!”
陈远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没有易容,但穿着夜行衣,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他拱手,用一种既不卑微也不倨傲的语气低声道:“袁监正,深夜打扰,还望海涵。”
袁天纲没有呼救,只是死死盯着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一枚看似装饰的玉符上:“你是何人?擅闯禁地,意欲何为?”
“一个听到监正忧心‘轮回之眼’与‘北狼煞气’的过路人。”陈远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迎向袁天纲审视的眼神。
袁天纲瞳孔骤缩,按着玉符的手指关节发白,他上下打量着陈远,似乎在判断来意。“你……你听得懂?”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略知一二。”陈远点头,“监正观察入微,能见常人所不见。那‘轮回之眼’并非虚妄,北狼煞气也确有其事,其目标,正是这大晟江山。”
袁天纲呼吸急促起来,他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找到知音般的急切与怀疑:“你究竟是谁?为何知道这些?你又看到了什么?”
“我是谁并不重要。”陈远避开了身份问题,他知道此刻取得信任比暴露自己更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看到了危机。监正通过星象,而我……通过一些别的途径。我知道玄狼族,知道他们在寻找某样东西,进行某个危险的仪式。而皇宫之内,有他们需要的关键之物。”
他没有提及轩辕镜碎片,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袁天纲沉默了,雨水顺着他花白的头发流下,他也浑然不觉。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然:“老夫观测星象五十载,近一年来,天象紊乱,妖星频现,尤其是那‘轮回之眼’的虚影出现在星图之上后,北方的狼煞之气便一日浓过一日,直逼帝星。老夫数次上书,言及天象有异,恐有外患内乱,却……却被斥为危言耸听,妖言惑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陈远,眼神变得复杂:“你说得对,宫里有东西……一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正在被引动,与那狼煞之气隐隐呼应。文渊阁……尤其是地下……那里的气息最是混乱不清。老夫虽不知具体是何物,但知其关乎国运!”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年轻人,不管你是谁,若你真有匡扶社稷之心,有对抗那狼煞之力,务必……务必小心。宫内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或许已与狼共舞。”他没有明指太子,但意思不言而喻。
这场在雨夜观星台上的短暂会面,让陈远确认,这位看似边缘的老司天监,竟是一个知晓内情、心怀忧虑的意外盟友。他虽然无法提供直接的武力或权力帮助,但他对星象的解读、对宫内能量异动的感知,以及他那份被压抑的忠忱与焦虑,或许能在未来的迷雾中,提供一盏微弱却关键的指路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