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并非虚无。
陈远的意识在无边的记忆洪流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天工使者的一生,那跨越千年的守望、获得神器时的敬畏、运用智慧引导先民时的喜悦、预见灾难时的凝重、直至最后毅然碎镜牺牲时的决绝与悲悯……所有这些不属于他的情感与记忆,如同炽热的熔岩,强行灌注进他现代灵魂的容器之中。
痛苦不再局限于肉体的头痛,而是灵魂层面的撕裂与重塑。他感觉自己时而化身为那个手持明镜、仰望星空的先贤,时而又是实验室里专注分析的法医,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两种迥异的人生轨迹,在他的意识核心处激烈地碰撞、交融。他看到镜碎瞬间迸发出的、足以湮灭星辰的光芒,也感受到能量失控撕裂时空结构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震颤。“时空涟漪”……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理解了这四个字背后代表的、宇宙尺度的失衡与危机。
就在他的自我意识几乎要被这浩瀚的记忆与情感彻底同化、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时,一点微光自灵魂深处亮起。那是他作为“陈远”的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理性基石,是现代科学塑造的逻辑框架,是坚信万物皆有其理、人定亦可胜天的执着信念。这微光起初如豆,却异常坚韧,它开始在混乱的洪流中构筑堤坝,梳理脉络,将汹涌的外来记忆分门别类,尝试去理解,而非被动承受。
“我不是他,”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意识核心响起,那是陈远自己的声音,带着穿越以来的迷茫、挣扎、以及始终未曾熄灭的探索之火,“我是陈远。我继承他的责任,但要走我自己的路。”
这声明悟如同定海神针。汹涌的记忆洪流开始变得有序,虽然信息量依旧庞大得惊人,但不再具有那种摧毁性的冲击力。它们如同浩如烟海的数据库,被下载、储存,等待着他去调用、理解,而非主宰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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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您醒醒!”
赵虎粗犷而焦急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面传来,穿透了意识的深层迷雾。陈远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赵虎那张写满担忧的粗犷面孔,以及他手中鱼鳔油灯摇曳的、温暖的光芒。他依旧躺在湖底圣殿冰冷的石地上,穹顶的壁画在光影中沉默地注视着下方。
“我……没事。”陈远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尝试动了一下,浑身肌肉传来剧烈的酸痛感,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精神上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那是灵魂层面剧烈活动后的必然虚脱。
然而,下一刻,他便察觉到了不同。
那自三块碎片齐聚后便如影随形、几乎未曾停歇过的剧烈头痛,消失了。耳边不再有无数信息碎片碰撞的嗡鸣,眼前也没有了色彩扭曲、光影乱舞的过载景象。世界在他的感知中,恢复了“正常”的清晰与宁静。
他下意识地内视自身。体内,那股由碎片带来的磅礴能量依旧存在,甚至因为接受了完整的记忆传承而变得更加雄浑精纯。但此刻,它们不再是不受控制的野马,不再横冲直撞地冲击着他的经脉与识海。它们温顺地流淌着,如同一条被驯服的大河,循着某种玄奥而自然的轨迹运行。心念微动,一丝能量便如臂指使,汇聚于指尖,散发出微弱的、可控的辉光;意念再转,能量又悄然隐去,沉入丹田,波澜不惊。
这种“掌控”的感觉,前所未有。
仿佛之前他只是一个意外获得了神兵利器的孩童,空有力量却不知如何运用,反而容易被利器所伤。而现在,经过记忆洪流的洗礼与使命的加冕,他的精神境界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跃迁,如同经历了千锤百炼的工匠,终于懂得了如何与手中的工具心意相通,如呼吸般自然地驾驭它们。
他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依旧静静躺在祭坛凹槽中的三块碎片上。它们不再给他带来压迫感,反而传递出一种血脉相连般的亲切与共鸣。他伸出手,轻轻将碎片拿起,握在掌心。能量流转畅通无阻,彼此呼应,再无半分滞涩。
“大人,您刚才……”赵虎见他神色恢复清明,且气度似乎与昏迷前又有所不同,更加沉静内敛,不由得松了口气,但仍心有余悸。
“无妨,”陈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又无比清明的笑容,“只是……接受了一些早就该知道的事情。”他顿了顿,感受着体内如溪流般温顺运转的能量,轻声道:“而且,因祸得福,之前能量冲突的隐患,似乎解决了。”
他尝试着扩展感知,这一次,周围环境的信息依旧清晰地反馈回来——水流的细微波动、岩石的冰冷、空气中陈腐的气息、赵虎身上散发出的热量与蓬勃的生命力……但所有这些信息不再混乱地涌入,而是如同经过了一道无形的过滤器,变得有序而层次分明。他可以自主选择接收哪些,忽略哪些,不再被动地承受所有感官的轰炸。
精神的蜕变,带来了力量的真正归附。
他知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玄狼族、太子、乃至那修复时空结构的终极目标,都意味着难以想象的挑战。但此刻,他不再是一个被命运推着走的迷茫穿越者,而是真正握住了力量缰绳、明确了自身道路的“持镜人”。
这力量的掌控,来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