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只有镜湖支流的水面反射着零星黯淡的星光。渔村早已陷入沉睡,连犬吠都听不见一声,唯有芦苇在夜风中发出的沙沙轻响,以及水流轻拍岸边的细微声音,更衬得这寂静有些压抑。废弃船屋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几张凝重而疲惫的脸。
老村长刚送来最新的消息,干瘦的脸上沟壑仿佛更深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错辨的焦急:“陈先生,不能再等了!白天有人在西山坳那边,看到了打扮古怪的生面孔,像是北边来的狼崽子(指玄狼族),还有几个眼神狠戾的江湖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虽然还没摸到村里来,但像篦子一样在周边刮擦,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清月下意识地握紧了药杵,阿青不自觉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连躺在干草铺上、呼吸仍显粗重的赵虎,也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眼中满是焦灼。
陈远坐在矮凳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划动着,仿佛在勾勒无形的线路图。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灯火下,却锐利得惊人,不见丝毫慌乱。连日来的休养和能量的缓慢复苏,让他勉强恢复了思考与决策的精力。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连累村民。”陈远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但直接北上,等于撞进他们张开的网里。”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众人:“我们需要一个‘金蝉脱壳’。”
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细化。他转向老村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老丈,还需要乡亲们再帮我们一次,演一场戏。”
他详细交代:需要几名最熟悉镜湖复杂水道、胆大心细且绝对可靠的村民。明天天不亮,就驾驶几条村里最快的渔船,船上要故意放置一些他们团队之前用过的、具有明显辨识度的物品——比如阿青那本做了特殊记号的账册残页,苏清月药箱里一种不常见药材的空布袋,甚至是从赵虎破损皮甲上拆下的、带有独特纹路的金属扣。将这些船只张起帆,大张旗鼓地离开渔村,但不是向北,而是向着镜湖更深处、通往南方更偏远、水网更错综复杂的沼泽水域驶去。
“动静可以适当大一些,”陈远强调,“要让那些在暗中窥探的眼睛看到,相信我们慌不择路,继续向南逃窜了。”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领悟的光芒,他用力点头:“先生放心,这事交给俺们!保证做得像模像样,把那些狗腿子引到南边泥沼里去吃蚊子!”
这是“声东”,目的在于吸引并误导追兵的主力。
接着,是更为关键的“击西”。陈远的目光落在自己团队身上。“我们等南边的戏开场,吸引住敌人视线后,再动身。”他们不能使用任何显眼的船只。目标锁定在几条平日里用来下网、修补,最破旧、最不起眼,甚至船底有些渗水的小舢板。趁着后半夜最黑暗的时辰,在几名水性极佳、口风最紧的年轻渔民带领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与南逃船队截然相反的另一条隐秘支流。
这条支流狭窄,两岸芦苇丛生,水道蜿蜒,几乎不被外人所知,是通往北部丘陵地带的天然隐蔽通道。
“弃船登岸的地点在这里,”陈远的手指最终在脑海中那幅无形地图的某一点停下,“那里远离官道和集镇,入山的小路崎岖难行,但足够隐蔽。”
行动的时刻定在次日凌晨,南边船队出发约一个时辰后。这一个时辰,是留给敌人发现、确认并调动力量向南追击的时间窗口。
夜色最深时,渔村依旧寂静,但暗流已然涌动。南边的“诱饵”船队在刻意制造出的些许响动和隐约火把光中,驶离了村庄,消失在通往沼泽深处的雾气里。
陈远等人也准备就绪。赵虎被用厚实的旧渔网和柔软衣物牢牢固定在担架上,再由四名最强健的护卫负责抬运,尽可能减少颠簸。陈远、苏清月、阿青以及其余护卫,都换上了村民提供的粗布旧衣,脸上涂抹了些许泥灰,掩盖原本的容貌气质。
没有告别,只有无声的拱手和充满感激的眼神。在老村长和几位核心村民沉静的注视下,一行人如同鬼魅般登上那几条破旧的小舢板。渔民们用长篙熟练而轻巧地一点岸边,小舟便滑入漆黑的水道,没有灯火,没有声响,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涟漪,迅速被流动的河水和摇曳的芦苇吞没。
小舟在狭窄的水道中穿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陈远闭目感应,残留的危机感知虽然微弱,却能确认大部分强烈的敌意确实正在向南移动。他心中稍定。
在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他们抵达了预定的弃船点。那是一片荒芜的河滩,背后便是连绵起伏、植被茂密的丘陵。众人迅速上岸,渔民们则将小舟推入下游,任其随波逐流,制造出顺流漂走的假象。
“走!”陈远低喝一声,没有丝毫停留。
队伍迅速没入清晨薄雾笼罩的山林之中,如同水滴融入广袤的大地,没有留下任何指向北方的明确踪迹。追兵的目光被成功引向了南方那片广阔的沼泽,而他们,则朝着最终的目标——北方那座沉睡的皇陵,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隐秘的跋涉。身后的渔村和镜湖渐渐远去,前方的山路崎岖而未知,但他们终于再一次,暂时从猎犬的鼻子底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