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似乎永无尽头,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沉默中被拉长扭曲。就在众人的精神因漫长跋涉而渐显疲态时,一阵沉闷如远方雷鸣的轰鸣声隐隐传来,打破了地下的死寂。几乎同时,一股甜腻得发齁、又混合着冰冷金属腥气的怪味,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陈远猛地抬手握拳,队伍应声而止,瞬间进入高度戒备状态。
他将手中的特制蜡烛缓缓前伸,昏黄的火苗在流动的空气中不安地摇曳。很快,火苗的边缘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闪烁不定的蓝绿色光晕,像是有无形的鬼火在舔舐。“是汞蒸气,浓度不低。”陈远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他迅速从怀中掏出几个用油纸包裹的厚实布包,分给众人——这是苏清月根据古籍和医理,用多层细麻布浸透了解毒化瘀的甘草、绿豆、金银花等混合药汁,再经特殊烘干制成的药巾。“掩住口鼻,尽量少说话,减少呼吸深度。”苏清月一边示范佩戴,一边轻声叮嘱,眼神中充满了凝重。
越往前走,轰鸣声愈响,那股甜腥气也愈发浓重刺鼻,即便隔着药巾,也让人感到阵阵头晕与恶心。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的景象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震撼与寒意。
一条宽达数丈的地下河横亘于前,截断了去路。但河中所奔流的,绝非清澈的地下水,而是泛着诡异银白色金属光泽、粘稠如浆的液体——水银!汞河湍急,暗流汹涌,猛烈地撞击着两岸黝黑的岩石,溅起无数细密如尘的银色珠粒。这些汞珠在空中短暂飞舞,部分迅速气化,与本就弥漫的汞蒸气混合,形成一片氤氲不散、闪烁着迷离银光的雾霭,笼罩在河道之上,将昏暗的光线折射得光怪陆离,充满一种致命而妖异的美感。
一座孤零零的狭窄石桥,如一道伤疤横跨在汞河最狭窄处。桥面宽仅容两人错身,由粗糙的石板搭成,表面湿滑异常,布满湿漉漉的汞珠和经年累月形成的暗色沉积物,更有几道显眼的裂纹蜿蜒其上,仿佛随时可能崩解。
陈远眯起眼睛,强忍着刺目的反光和不适感,仔细观察。“《史记》载始皇陵‘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没想到大晟皇陵亦有如此规模,且是活水循环。”他低声对身旁的阿青说道,目光却紧紧锁定河面与桥身。他注意到,汞河的流速并非均匀,大约每间隔十几次心跳的时间,在靠近石桥中段下方的河段,水流会出现一次明显的加速冲击,持续时间短暂,随后恢复。而几乎同步地,脚下传来极其细微、却规律可循的震动——整座石桥仿佛在随着水流的冲击而轻微战栗、共振。
“桥体结构可能利用了这种周期性水力冲击,形成一种动态平衡,”陈远思维飞转,声音冷静,“也可能……这震动本身就是某种延迟触发机关的‘脉搏’。踏错节奏,平衡打破,桥毁人亡。”
他令阿青用绳索系住一块石头,投入桥上下游不同位置,测试水深与流速的精确变化。自己则单膝跪地,不顾桥面湿滑肮脏,俯身将手掌和侧脸贴近石板,全神贯注地感受那经由石头传来的、微弱却清晰的震动波。“震幅有峰值和谷值……与水流加速期对应的是波峰,最危险。必须在水流相对平缓、震动处于波谷的间隙快速通过。而且,同时上桥的人数不能超过三个,重量需尽量分散均匀,避免共振叠加。”
快速做出判断后,赵虎毫不犹豫,率先踏上石桥。他步伐沉稳,严格按照陈远低声数出的节奏移动,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震动最微弱的刹那。接着是两名身手最好的亲卫。随后是苏清月和阿青,两人互相搀扶,屏息凝神。陈远留在最后,目光扫过队友安全抵达对岸,才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药味的空气,踏上了这座死亡之桥。
脚下是汹涌的致命汞河,周身是闪烁的银色毒雾,耳边是轰鸣的水声与桥体不堪重负般的细微呻吟。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当陈远的双脚最终牢牢踏足对岸坚实的岩石地面时,所有人悬着的心才轰然落地,彼此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悸动与庆幸,背脊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一片。前方,皇陵的更深秘密,仍在黑暗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