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下行终于抵达尽头。
当最后一级浸透着水汽的青黑条石阶梯隐没在身后,前方不再是逼仄的甬道或预料中的墓室门廊,而是一种骤然降临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空旷感。紧接着,视野豁然洞开——
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即便历经了水银河的凶险、兵马陶俑阵的诡异、星轨地宫的恢弘,眼前这违背一切常识的景象,依旧让每个人的心神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里绝非任何典籍中描述过的帝王陵寝地宫,没有肃穆的甬道、巍峨的殿宇、林立的陪葬俑。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彻底颠覆认知的“倒悬世界”。
空间广阔到难以估量,整体呈现为一个完美的倒置圆锥形。他们此刻所站的,是这“圆锥”最尖端处一道宽不足五尺的环形石质平台,粗糙而狭窄,仿佛巨兽利齿边缘的一圈牙垢。平台之外,便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垂直落差——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幽暗仿佛直通九幽,看一眼都觉灵魂要被吸摄进去。
然而,这渊薮并非虚空。
自平台边缘向下、向四周延伸,直至目光难以企及的黑暗深处与遥远穹顶,每一寸空间都被填满了“活”的物体。那是机械的森林,齿轮的海洋。
无数青铜铸造的巨型齿轮,大者如殿宇屋舍,小者亦堪比磨盘,层层叠叠,相互嵌套咬合,形成数十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传动系统。它们并非静止,而是以某种缓慢却坚定的节奏旋转着,每一次齿牙的啮合都发出低沉浑厚的“咔哒”闷响,溅起零星锈红色的火花。连接这些齿轮的,是数以千计纵横交错的连杆——木质的黝黑如铁,金属的泛着冷光——它们随着齿轮的转动而规律地摆荡、伸缩,像巨兽体内牵动的筋骨。
在这基础骨架之上,更增添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复杂结构:横跨深渊的悬索吊桥无风自动,桥板起伏晃荡;大小不一的石质平台沿着看不见的轨道自行升降、平移,轨迹莫测;粗大的铁链从穹顶垂落,悬挂着不知用途的巨大青铜构件,缓缓摇摆。所有这些都在运动,各自遵循着不同的周期与方向,却又隐隐构成一个整体,发出混合了金属摩擦、岩石碰撞、绳索摇曳的宏大低鸣,在这密闭空间内反复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永不停息的机械呼吸。
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无处不在的光。
在齿轮的中心、连杆的关节、平台的边缘、甚至悬空的铁链上,镶嵌着无数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晶体。它们散发出幽蓝、暗紫、惨绿、昏黄各色光芒,明灭不定,节奏诡谲,像无数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默默注视着这群不速之客。这些光芒并非随意闪烁,其明暗变化与周围机械的运转节奏、乃至整个空间某种无形的能量流动隐隐相合,散发出一种既似古老风水阵法的禁锢之力,又带着蛮荒巫术的邪异波动,混杂在一起,形成实质般的精神压迫,让人胸口气闷,心跳失衡。
而这一切奇诡壮观的中心,是光。
一道直径超过三丈的纯白光柱,自那深渊最底部笔直升起,犹如一柄开天辟地的光之巨剑,刺破重重机械与黑暗,直达极高处那隐没在阴影中的穹顶。光柱凝实得近乎液态,内部有无数星辰般的微光缓缓流转、生灭,仿佛将一条银河封印其中。它无声,却散发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与无法言喻的古老气息。
光柱的中央,核心处,悬浮着一物。
那并非想象中规整的镜片形状,而更像一颗经过亿万载自然雕琢、又经神工精心打磨的多面晶体核心。其大小堪比石磨,通体晶莹,流转着温润、厚重、磅礴如海潮般的乳白色光华。这光华如此纯粹,如此神圣,与周围那些幽暗诡异的晶体光芒形成了天壤之别。它只是静静悬浮在那里,却仿佛是这整个“倒悬世界”、这座“万象机关城”唯一的意义所在,是跳动的心脏,是能量的源泉,也是所有致命机关誓死守护的终极目标。
“嗡嗡嗡……”
陈远怀中的鹿皮袋子突然剧烈震颤起来,隔着衣物都能感到那惊人的热度与近乎呜咽般的急切共鸣。是三块轩辕镜碎片!它们对远处那核心晶体发出的召唤与渴求是如此强烈,几乎要自行破袋而出,飞向那光柱之中。
陈远的手紧紧按在胸前,感受着碎片传来的、灵魂层面的悸动。他的目光穿透重重机械的阻隔,牢牢锁定在那团乳白色的光华上。
就是它了。
跨越千年阴谋的终点,串联两个时空的钥匙,一切纷争与宿命的交汇处——最后一块,也是最核心的轩辕镜碎片。
它就在那里,悬浮于深渊之上的光柱中,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