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路是机械的炼狱。
当陈远的指令穿透轰鸣传来时,阿青甚至来不及回应,就被一股从侧面推来的移动平台直接“扔”进了这片齿轮的王国。视野瞬间被青铜色的庞然巨物填满——大大小小的齿轮层层叠叠,小的如磨盘,大的简直像旋转的房屋墙壁,它们以各种角度相互嵌套咬合,构成一幅立体而疯狂的几何迷宫。齿牙啮合的撞击声密集如暴雨,金属摩擦的高频锐响刺痛耳膜,空气中弥漫着青铜受热后的特殊腥气,混合着机油与尘土的陈腐味道。
这里没有右路那种炫目的能量光束,也没有中路五花八门的陷阱,但危险更加原始和不可预测。那些连接在齿轮上的粗大连杆,毫无征兆地猛然抡起、砸下,带着碾碎一切的势头;看似留有缝隙的两片巨齿轮,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加速闭合,将途径的一切绞成齑粉;脚下看似坚固的金属网格或石台,不知何时就会裂开狰狞的口子,露出下方更深处无数精密转动的、如同怪兽内脏般的复杂机括。
阿青现在的处境就是如此。他被迫趴伏在一块仅三尺见方、正在缓缓横向滑动的薄金属板上。板面湿滑,边缘参差不齐,每一次移动都带来令人心悸的摇晃。最要命的是,平台下方不足半尺,就是两个直径超过一丈的巨型主齿轮的边缘!它们以相反方向高速旋转,青铜齿牙每一次精准咬合,都迸发出大蓬炽热的火星,火星如逆流的雨点般向上飞溅,有几粒直接溅射到阿青的脸颊和手背上,瞬间烫起细小的水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不能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一点微小的重心变化就让这脆弱的平台倾覆。但陈远大人的命令在耳中回响——“计算传动比,找关键卡榫点”。阿青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驱散恐惧,强迫那双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摸向怀中。
炭笔,还有那本已被汗水反复浸湿、边缘卷起的软皮册子。这是他的武器,比任何刀剑都更熟悉。他艰难地调整姿势,用胸膛和左手肘压住册子,右手紧握炭笔,目光如钉子般楔入前方最近处的一套联动齿轮组。
不能看整体,整体太乱。必须分解,必须找到最基本的单元和规律。他首先锁定了一个中等大小的驱动齿轮(暂且标记为A轮)和它直接带动的三个从动齿轮(b、c、d轮)。眼睛死死追随着A轮边缘的一个特定锈迹斑点,心中开始默数:“一、二、三……”同时,炭笔在皮纸上快速勾勒出四个圆,标注上A、b、c、d。
“A轮转一圈,b轮转……大约一圈半,径比约三比二;c轮转四分之三圈,径比四比三;d轮……不对,d轮和A轮之间好像有个惰轮过渡,存在相位延迟……”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被轰鸣吞没。额头的汗珠顺着眉骨滑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猛地眨眼,不敢抬手去擦,生怕错过一个关键的齿牙啮合瞬间。
他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b轮和c轮的转动看似规律,但与A轮的联动似乎并非完全刚性。每当A轮转到某个特定角度时,连接A轮与b轮的那根偏心连杆会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形变,导致b轮的角速度出现极其细微的、周期性的波动。而d轮更奇怪,它的转动时快时慢,仿佛在遵循另一套更隐秘的指令。
“假动作……是假动作!”阿青脑中灵光一闪,心脏狂跳起来,“b轮和c轮大部分时间都在‘空转’或者说‘伴转’,它们带动的那一堆连杆摆荡看起来吓人,但对整个左路核心动力的传输贡献不大!真正的力量传递……在哪里?”
他的目光如探针般,顺着A轮的主轴向后、向下搜寻。主轴延伸进一片更密集、更古老的齿轮群中,那里齿轮尺寸相对较小,但加工精度似乎更高,齿牙细密,转动时几乎无声。一根不起眼的、只有儿臂粗细的辅助滑杆,以巧妙的角度连接着主轴和那片精密齿轮群中的一个核心齿轮(他标记为E轮)。这根滑杆的运动会根据主轴的旋转相位,周期性改变E轮的有效传动半径!
“找到了!E轮才是左路真正的‘心脏’之一!这根滑杆就是调节‘心率’的阀门!”阿青激动得手指发颤,“而那个‘关键卡榫点’……就是当滑杆运动到极限位置,使E轮传动比达到最大或最小的那个瞬间!那个瞬间,整个联动系统处于力学上的‘奇点’,最为脆弱!如果那时能给E轮或者这根滑杆一个精确的外部干扰……”
就在这时,头顶阴影骤降!一根因b轮“假动作”而失控摆荡的青铜连杆,裹挟着恶风,朝着他趴伏的平台横扫而来!阿青瞳孔紧缩,根本无处可躲!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下的平台恰好滑到了移动轨道的尽头,被一个凸起的卡榫挡住,微微向上倾斜了半尺!
呼——!连杆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他的后背扫过,撕裂了外衣,带走一片布料,皮肤被劲风刮得生疼。平台剧烈晃动,边缘与下方巨齿轮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溅起更猛烈的火星雨。
阿青死死趴在平台上,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后背一片冰凉。但他手中的炭笔,却在这一片混乱和濒死的恐惧中,异常稳定地在皮纸的角落,画下了一个清晰的标记——那是E轮上某一特定齿牙的位置,旁边标注着根据A轮转速推算出的、滑杆运动到极限位置的时间节点。
还差一点点,他需要验证另一个“心脏”,以及它们之间的同步关系。他深吸一口满是金属灼热味的空气,目光再次投向齿轮迷宫的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