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秋似乎格外漫长,经过了这么多事,竟才刚入八月。
意欢依旧禁足于储秀宫,但宫中已开始筹备皇帝的万寿节了。在皇帝下旨晋封青樱为皇贵妃后,内务府因为要准备册封礼,更加忙乱。
这是青樱的喜事,自是不用她亲自操劳,更不用说她也没有这个心思。
皇帝知道她因何烦恼,为讨青樱开心,特许她往储秀宫探望意欢。然而这“特许”,也不是光明正大的。青樱在一日夜间,由进忠陪同,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储秀宫。
作为出身高贵、由太后举荐、颇为得宠的贵妃的居所,储秀宫与永寿宫的奢华恢弘是一样的。但此刻这座常充满欢声笑语的宫殿,却寂静地有些可怕。
在意欢被禁足的次日,太后便将十阿哥接去了慈宁宫。尽管不舍得,但意欢知道,去慈宁宫总比和她一起孤守冷苑来得好。
看着草木稀疏的庭院,青樱不免心酸。纵然时值秋日,但宫里何曾有过这般寥落的景象。皇帝长久不来,也不肯解禁,宫中人难免怠慢了。
行至主殿门外,荷惜打开门迎了上来:“奴婢参见贞贵妃娘娘,娘娘吉祥。主儿听进忠公公说您要来,一直等着呢。”
荷惜也瘦了些,眼圈儿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
进忠纠正道:“皇上已下旨晋封贞贵妃娘娘为皇贵妃,荷惜,你该改口才是。”
青樱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说这种事,挤出一个笑来:“无妨,本宫和舒贵妃是多少年的交情了,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进忠,你在这里等着本宫就是。”
殿内的装饰如旧,人的心境却不复以往了。
意欢倚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借着灯火缝一件衣裳。见青樱来了,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唤她到身边坐。
青樱坐过去一看,应当是给十阿哥做的,布料柔软舒适,花样都绣在挨不到肌肤的地方。
观意欢神色,并没有多么伤心,颇有自得其乐之意。
“夜里就别做针线活儿了,白日里再缝吧。你若着急,我带回去做,也是一样的。”
意欢依言放下,笑道:“你如今可是皇贵妃了,我哪好意思使唤你呢?”
青樱沉默片刻,试探着道:“你听见了?”
意欢笑意不减:“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并不意外。何况如今我被困宫中,你能晋封也是好事。”
青樱生怕她失了斗志,连忙道:“我会想办法为你洗刷冤屈的,你放心!”
意欢摇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弯残缺的月悬在天上,她的心也如那月儿一般,不再完整了。
“早与晚又有什么两样?别看我如今被困在这里,可我清楚皇上的为人,他不会在乎我是否清白的。”
青樱沉默了,是她忘了,意欢那么爱皇帝,怎会不了解他。
意欢笑了笑,拿起那件衣裳给青樱看:“禁足这些日子,我才发现,原来最牵挂的,不是皇上,而是永瑞。天凉了,我做了这件衣裳给他,姐姐你看好不好。”
青樱愈发心酸,意欢对皇帝情深如斯,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眼下这般坦然,定是已伤心过千百遍了,方能稍稍说服自己放下。
虽然皇帝这样的人实在配不上意欢的真情,但情断的苦,青樱是尝过的,自是不想意欢再经受这些。
想起上一世刚烈决绝的意欢,青樱心中不由发慌,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妹妹,你还有永瑞,还有我,就连永珣和永琛,也记挂着你呢。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啊!”
意欢反握住她的手,轻笑一声:“姐姐别怕,我有姐姐和孩子们,怎么舍得就这么去了呢?”
“再者,”意欢的眼神渐渐被坚毅之色取代,“就算想不开,我也不能含冤而死,任由旁人编排!我叶赫那拉氏满门清贵,便是为了阿玛和额娘的教诲,我也不会轻易死去。”
眼中有热泪涌出,青樱赞叹道:“好!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意欢!你放心,皇上不肯为你洗刷冤屈,我自会想办法帮你。你只要好生保养,静待那一天就是了。”
意欢轻轻靠在青樱的肩上,眷恋道:“真好,我的心意,总算还有不曾错付之处。”
青樱隐隐担忧:“我知道你伤心,可……至少面上,你不能与他有隔阂啊。”
意欢神色冷淡:“我知道,不过是敷衍一二,为了孩子,我总是肯的。”
“那就好。”
青樱还要再说,进忠已在外头催了,只好匆匆叮嘱几句,披着夜色去了。
回去的路上,进忠如往常一般扶着青樱的手。想起这些日子他的浮躁,青樱有意敲打一二。
“进忠,这些年怎么不见你收几个徒弟。调理几个自己人,总好过事事亲为。”
进忠脸上挂着笑:“皇贵妃主子,奴才自己就是从徒弟做上来的,哪敢收个随时会顶替自己的人呢。”
青樱幽幽叹了口气:“这宫里,做妃嫔的要防着下头的人。做奴才的,也得提防着手下。真是难有一日安生。”
进忠陪着笑:“可不是嘛。宫里最不论出身,只要能得了皇上的喜欢——李玉、奴才,不都是这么起来的。”
“何止你们,连本宫也是如此。你跟着本宫也有几年了,看着本宫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可知是凭借什么?”
进忠何等机灵,已听出了青樱的意思,耷拉着脑袋不敢说话。
“你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本宫也不是要泼你冷水。但观皇上对你和进保的差别呢?进保是老实,不如你有眼色,可有时皇上需要的,便是那份老实。你是本宫一手扶持,本宫不希望将来有一日,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步李玉的后尘。”
想起这些日子皇帝的态度,进忠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颤颤巍巍地去拭额上的薄汗。
“难怪皇上这几日只叫奴才跑腿,贴身伺候的事都交给进保。若非主子点醒奴才,只怕奴才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已到了永寿宫的门前,青樱望着上头的匾额,既是敲打,也是自勉。
“在这宫里,只能将谨言慎行四个字牢牢刻在心里,否则,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日子,当真无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