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兴致愈发高了,轻轻拍了两下手,进忠便捧着一个漆盘进来。上头放着的,是一把酒壶,和一分为二的匏瓜。
那匏瓜上用红线系着,酒壶也是玫瑰红的,连盛着它们的漆盘亦是大红色的。
皇帝执起酒壶,醇香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倾倒在匏瓜中,倒映着满室的红烛。
“朕与你并非结发夫妻,一应满人的嫁娶习俗都不能有,但朕总想着,要给你一样不逊于结发的仪式。朕思来想去,也唯有这合卺酒,能够承载你我夫妻一体、百年好合的寓意。”
青樱的目光在两只盛满酒的匏瓜中飘过,而后落在皇帝真挚的眼中——此时此刻的皇帝,无疑是郑重的。
青樱从不怀疑瞬息的真心,只因皇帝每时每刻,都会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真心。面对她说的话是真,面对其他的嫔妃说的话也是真。这一瞬的真,是下一瞬的假,真真假假,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含笑将其中一半拿在手中,青樱没有错过皇帝瞬间亮起的双眼,仿佛这样简单的动作,都会点燃他内心的欢愉。
“匏瓜苦涩不堪,以此为酒具,据说有祝愿夫妻同甘共苦之意。皇上贵为天子,臣妾在您的庇佑下自然不会有苦痛,但臣妾仍想告诉皇上,无论何时,臣妾都在您身后。”
皇帝眼中的深情几乎要将她淹没,在这满室红妆中,两身渐渐贴近,一双手臂交错,红线绕在两臂上,仿佛这般便可以将这对同床异梦的夫妻牢牢拴在一起。
杯中酒略带苦涩,青樱一仰头,与皇帝一样饮尽了,惹来他的轻笑。
“皇后也很高兴吗?你从来不饮这么多酒的。”
轻轻擦拭着唇边残留的酒液,青樱欢笑道:“当然,饮了交杯酒,便是永结同心了。”
哄人的话,青樱说得毫无负担。左右这颗心都不是自己的,装作另一个人久了,还有什么戏是做不来的呢?
无论如何,皇帝是很高兴的。
次日回到永寿宫,两个孩子已在殿中等着了。忙过了所有的礼节,才有空与自家人坐在一起,说一说真正挂心的事。
青樱既为皇后,她的两个孩子自然成了最为尊贵的嫡子。因此两兄弟也受了许多恭贺,其中尤以永珣这个长子最为炙手可热。
诸皇子之中,大阿哥已成婚开府,也有了两个儿子,更是孝贤皇后的养子,因此最受朝臣恭维。但皇帝久久不曾为他封爵,孝贤皇后也已崩逝,到底比不上新后的两个儿子。
三阿哥也到了该娶福晋的年纪,皇帝有意在今年选秀时为他挑一位嫡福晋。但慎妃是犯过错的人,又是民籍出身,后来才编入汉军正白旗包衣。想来皇帝也不会为三阿哥挑一位多么高贵的福晋,以免压过了慎妃和大福晋。
而四阿哥是异族血脉,再聪慧也无用,也就嘉贵人和婉妃这两个不清醒的会存着莫名的希望了。
永珣虚岁也有十三了,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以皇帝对嫡子的看重,只怕今年便会暗中寻摸嫡福晋的人选。而朝堂上的那些人,也必将伺机而动,若不能妥善处理,恐将是一场祸事。
几日不见,两个孩子又长高了不少。青樱一手拉着一个,怎么也看不够。
“这几日忙乱,师傅们也放了几日假,功课可有松懈?尤其是永琛,别总窝在屋里看书,也得跑跑马,出去散一散。”
永琛还是不知轻重的半大小子,闻言不依道:“额娘怎么只说我,不说五哥?儿子虽不爱骑射,但每日也不忘跟着五哥去马场呢!”
永珣忍着笑:“是,只去马场却不骑马,不过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
被兄长揭了底,永琛脸上有些挂不住:“五哥还说呢!上回师傅讲的课文你没听懂,还是我这个做弟弟的点拨了你,你怎么不告诉额娘?”
青樱好笑道:“罢了罢了,你们兄弟的公案,我可不断。你们转个身就和好了,我却落个偏心的罪名。”
两兄弟嘻嘻哈哈就过了,一个两个腻在青樱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趣事。
看着半大的孩子,青樱欣慰之余,难免担忧:“如今额娘做了皇后,许多事便不能由着你们的性子来了。嫡子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枷锁,这意味着你们要比旁人更优秀,才能获得你们皇阿玛的夸奖。同样的错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不算什么,但若放在你们身上,就有可能是致命的把柄。”
永珣到底是长子,在永琛嬉笑玩闹的时候,就已隐约懂得了青樱的野心——也同样是他的野心。因此听了这话,永珣与额娘对视一眼,一瞬间便明白了额娘的心与他是一样的。
“额娘放心,儿子会约束自身,不会让旁人抓到咱们的把柄。”
永琛也急着表态:“额娘也放心儿子吧,儿子每日只读书,再不会惹事的。”
青樱欣慰道:“额娘自己的儿子,额娘当然放心。但有时候不是咱们不犯事,事情就不会找上门来的,你们舒娘娘的事,就是前车之鉴。”
青樱郑重将两个孩子的手放在一起:“额娘要你们记着,在这宫里,除了额娘,你们最能信任的就是彼此,除此之外,不可丢了防人之心。便是你们两兄弟之间传递什么东西,但凡入口的和贴身的,都要让太医看了才行。”
同样的话,青樱也和意欢说过。
百密也有一疏,若因彼此信任而放下戒心,叫人钻了空子。所伤的,不只是身,也是彼此的情谊。
这般再三嘱咐了两个孩子,又包了数不清的好东西拿给两兄弟,直至下晌,青樱才不舍地目送他们出了永寿宫。
雪蘅笑道:“主子还是这么舍不得两位阿哥。”
青樱叹惋道:“做了皇后,更觉危机四伏。他们还是孩子,本宫再怎么叮嘱都觉得不够。”
雪蘅宽慰道:“主子将小顺子也给了七阿哥用,咱们宫里的大太监也只小安子和小平子了。主子如今是皇后,宫里必是要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