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祠堂时,梁上的荷绣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金线的荷瓣沾着晨光,像刚从露水里捞出来,与新笛的青线缠成的结在风里转,那颗红豆被晃得发亮,像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星。
李叔的笛声从祠堂后巷飘来,调子是新谱的《荷风续》,比旧曲多了几分轻快,笛尾的荷纹木头在风里打旋,与绣品上的裂笛影子叠在一处,倒像两只并蒂的荷,根须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缠。
阿桃踩着竹梯给绣品换衬布,指尖触到缎面的旧痕,忽然被什么硌了下——是颗极小的竹屑,该是阿凛削笛时不小心溅上去的,嵌在金线的缝隙里,像给时光留了个记号。“你看这竹屑,”她低头喊站在梯下的阿凛,“倒比我绣的露水还真。”
他仰着头笑,晨光落在他眼里,像盛了半池碎金:“那是竹魂认亲呢,知道这绣品里住着荷,住着笛,住着咱们的日子。”说话间伸手扶了扶竹梯,掌心的温度透过竹节传上来,稳得像他当年在黑风寨护着她时的臂弯。
张阿姨带着孩子们来祠堂摆供品,案上的荷叶糕冒着热气,蒸腾的雾裹着笛音往上飘,在梁间凝成细小的水珠,滴在绣品的荷瓣上,像给金线镶了道银边。“昨儿梦见老先生了,”她往香炉里插线香,烟圈在绣品前打了个旋,“说祠堂的荷香比当年院儿里的还浓,让我多蒸两笼糕给孩子们分。”
小姑娘举着新绣的荷叶片子跑,布片上的银线露水晃悠悠,忽然被风吹着粘在了新笛上。李叔取下布片时,发现银线竟与青线缠成了个小小的平安结,红豆恰好落在结心,像谁特意绣上去的。
“这孩子的手真巧,”李阿姨摸着布片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比我年轻时强多了,当年给老头子绣荷包,针脚歪得像虫爬,他却揣了一辈子,说‘歪歪扭扭才是自家的暖’。”
日头爬到祠堂的飞檐时,张大哥带着木匠来量梁木,墨线在柱上弹出道直痕,却在靠近绣品的地方故意拐了个弯。“这弯得留着,”他拍着墨斗笑,“好让荷风有处钻,让笛声有处绕,日子哪能直来直去的?”
阿凛蹲在地上给孩子们削竹制绣绷,竹刀划过竹片的轻响,与远处的笛音、近处的笑语和在一处,像支没写尽的谱。阿桃坐在他身边穿线,各色的线团在膝头滚,忽然有团金线滚到李叔脚边,他弯腰拾起,轻轻放在绣品的裂笛断口处,说:“补补,让它也沾点新线的光。”
暮色漫过祠堂的门槛时,笛音渐渐歇了。李叔把新笛挂在绣品旁,青线与金线终于彻底缠成一团,红豆在结心亮着,像只眨着眼的星。孩子们抱着竹制绣绷跑回家,布片上的荷影在暮色里晃,像无数只小灯笼,照亮了巷口的路。
阿桃和阿凛锁祠堂门时,最后一缕夕阳从门缝溜进来,在地上投下梁与绣品的影,像幅浸了岁月的画。“你听,”阿桃忽然停手,“荷在长,笛在响,日子还在绣呢。”
远处的荷塘里,晚风吹得荷叶沙沙响,像在应和。门闩落锁的轻响,混着远处孩子的笑,成了这章故事最温柔的尾音——不是结束,是未完待续,像那根缠在笛上的红绳,一头系着过往,一头牵着来日,在时光里,慢慢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