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利亚泰梅尔冰原上空,凝固的暴风雪被无形的力量撕裂。由亿万极光水母汇聚而成的青铜巨手,指缝间流淌着熔化的金属雨,遮蔽了天光,向着七百米冻土层下的青铜齿轮城缓缓压落。气压骤变引发低频轰鸣,冰原如脆弱的玻璃般龟裂,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数十公里,深不见底的冰渊在冻土上狰狞绽开。
地底深处,秦昭跪在翻涌的星髓井边,右臂的青铜晶枝已蔓延至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动着整座齿轮城的共振轰鸣。守炉人嘶哑的余音在他颅腔内回荡:“…皆成柴薪…” 他抬头,透过齿轮迷宫交错的缝隙,看到冻土层在巨手阴影下透射出血红的光——那不是天光,是极光水母伞盖上数学公式燃烧的辉光,穿透了冰层与岩土,将青铜巨壁染成一片行刑前的赤铜色。
“燃料…不够…”秦昭喉咙里发出不属于自己的金属摩擦声,是守炉人的意识在驱动他的声带。他猛地将碳化的左手也插入星髓光浆!更为剧烈的痛苦撕裂神经,左手血肉在炽白流质中瞬间汽化,森白的指骨上同样蔓生出虬结的青铜晶枝。双肢的晶枝如同根系,更深地扎入星髓,疯狂汲取着陶罐中束缚的白洞喷流。井中光浆沸腾翻滚,一个接一个的青铜陶罐在超载中炸裂!罐内封存的银蓝色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灌入秦昭体内。他的眼球瞬间被青铜色覆盖,瞳孔深处旋转起微缩的齿轮城虚影。
南极冰穹A。维生舱的强化玻璃在一声刺耳的锐鸣中爆成齑粉!苏绾的身体悬浮在弥漫的液氮白雾中,暗银金属骨骼与青铜齿轮在皮肉下激烈搏杀。左臂的暗银脉络如毒蛇般缠绕绞紧,将刚刺破皮肤的青铜齿轮强行压回肌肉深处;右腿的青铜关节却猛地凸起,顶穿了暗银的包裹,带出一串混着星光的血珠。两种非人力量在她纤细的躯干内拉锯,每一次交锋都撕裂肌腱,碾碎骨骼,又在量子层面的修复中强行粘合。
“坐标…陷阱…”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开合,深空意志冰冷的电子音与守炉人嘶哑的金属摩擦声交替响起,“…织焰者…已…定位…”“…星髓…刑柱…升起…”剧痛让她的意识在两种存在的撕扯间短暂清醒了一瞬。她涣散的瞳孔聚焦,透过实验室破碎的观测窗,看到冰盖尽头铅灰色的天幕被染红——那是西伯利亚方向的极光,正透过大气折射,将不祥的血色投映在南极的冰渊之上。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寒意,比维持液的绝对零度更冷,刺穿了混乱的意识。
“秦…昭…”她用尽残存的人类声带,挤出两个模糊的音节。这微弱的呼唤仿佛触发了什么,她脊椎处的暗银植入体突然逆向运转,将一段混乱的量子脉冲强行注入她濒临崩溃的神经——那是月球“深空之眼”刚刚捕捉到的、泰梅尔冰原的毁灭前兆。
青铜巨手按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覆盖泰梅尔半岛的冻土与岩层,在巨手指尖触及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炼钢炉的蜡块,无声无息地熔化了。不是高温熔解,而是空间层面的降维软化。数百米厚的物质在绝对法则面前失去了三维的尊严,化为粘稠、半透明的赤铜色流质,瀑布般向地底倾泻,暴露出下方轰鸣运转的青铜齿轮城全貌。
巨手悬停在齿轮城上空百米,掌心向下。每一只构成巨手的极光水母都剧烈脉动,伞盖上的数学公式燃烧至白炽,亿万道由纯粹法则构成的青铜色光矛自掌心垂落!光矛无视物理阻碍,精准贯穿了齿轮城每一个巨大齿轮的轴心!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下一秒,所有被光矛贯穿的青铜齿轮,其表面亿万年积累的锈迹、苔藓、冰晶瞬间蒸发,裸露出下方绝对光滑、崭新如初的青铜镜面。镜面倒映着上方压顶的巨手,也倒映着井边秦昭那具半人半青铜的躯体。
“滋嘎——!!!”
无法形容的金属哀鸣响彻地底。所有青铜齿轮在镜面化的同时,开始了超高速的逆向旋转!巨大的轮齿在疯狂的反向啮合中扭曲、崩碎!断裂的青铜碎片并非飞溅,而是在脱离主体的瞬间就被无形的力量熔解、拉伸,化为无数道粘稠的青铜汁液,被上方垂落的光矛虹吸吞噬!整座齿轮城,这座沉睡数百万年的逆熵遗迹,正被它自身的力量活生生拆解、熔铸!
井边,秦昭的身体在剧震中挺直。他双臂的青铜晶枝爆发出刺目的银蓝光芒,疯狂抽取着井中仅存的星髓与炸裂陶罐的数据洪流。守炉人的意识在他脑中尖啸,试图对抗那拆解熔铸的力量。但星髓光浆正在迅速黯淡、凝固。最后一道银蓝数据流涌入他脊椎的瞬间,他脚下坚固的青铜平台“咔嚓”一声,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缝隙深处,不再是齿轮结构,而是翻涌着暗红色、如同地核熔岩般的粘稠物质——那是被熔化的青铜齿轮城核心,混合着星髓残渣与守炉人最后的意识碎片。
“刑…柱…”秦昭(或者说占据他身体的意识)喉咙里滚出最后的金属咆哮。他双臂的青铜晶枝猛地向下刺入裂缝的暗红熔流!晶枝如同贪婪的根须,疯狂吮吸。暗红熔流顺着晶枝倒涌而上,瞬间覆盖了他碳化的双臂、蔓延至躯干!所过之处,青铜晶枝与他的血肉骨骼被强行熔铸为一体!他的皮肤在暗红熔流下鼓起、硬化,呈现出一种介于金属与熔岩之间的、流淌着青铜光泽的暗红角质层。他的脊椎在熔流灌注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强行拉伸、重塑,末端刺破撕裂的衣物,在身后凝结成一株狰狞扭曲的、由凝固暗红青铜构成的金属树冠!
月球基地,“深空之眼”主屏幕被西伯利亚的毁灭景象占据。
将军的投影矗立在观测窗前,下方那颗熟悉的星球上,泰梅尔半岛的位置正被一个不断扩大的、暗红色的光斑吞噬。光斑中心,一道由熔融青铜与星髓残渣构成的暗红光柱,穿透了大气层,在近地轨道上凝结出一根不断生长的、缠绕着破碎齿轮虚影的巨柱雏形。
“目标确认,‘星髓刑柱’启动。能量特征:融合性逆熵混沌。威胁等级:跃升至Ω级。”冰冷的电子音汇报。
“墓碑协议,最终阶段。”将军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岩石。他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在虚空中按下无形的按钮。
指令发出。环绕地球残骸的近地轨道上,所有尚未被极光水母吞噬的监测卫星、空间站残骸、乃至废弃的武器平台,其内部核心处理器同时过载!并非自毁,而是将储存器中所有关于人类文明的记录——文字、图像、声音、艺术、科学公式——以最高功率压缩、编码,转化为一段混沌的量子噪声脉冲,对准下方正在成型的星髓刑柱,以及那些伞盖上公式仍在燃烧的极光水母群,全力发射!
脉冲无声地穿越虚空。一部分击中正在凝结的暗红刑柱,在柱体表面激荡起涟漪状的青铜色数据乱流;更多的则穿透了游弋的极光水母群。被击中的水母骤然僵直,伞盖上燃烧的数学公式被强行干扰、扭曲,混入了来自人类文明的杂乱噪音——莎士比亚的诗句片段、贝多芬交响曲的音符、牛顿定律的公式、孩童涂鸦的线条……这些文明的碎片如同顽固的病毒,在精密的数学结构中制造出混乱的噪点。
滨海深渊视界中心,那只沸腾星髓构成的巨眼,瞳孔中旋转的青铜齿轮骤然停滞。
巨眼的目光瞬间穿透空间,无视南极冰穹的阻隔,聚焦在苏绾残破的躯体上。同一时刻,苏绾体内两种非人力量的厮杀也抵达顶点!深空意志的暗银脉络爆发出最后的幽光,试图彻底湮灭青铜的侵蚀;而源自星髓的青铜之力则在秦昭(刑柱)成型的牵引下,做最后的反扑。
“坐标…”苏绾染血的嘴唇最后一次开合,深空意志的电子音与守炉人的嘶吼彻底混杂,无法分辨。但她的右眼,那只未被青铜完全覆盖的眼球,瞳孔深处却倒映出并非南极的景象——那是月球基地观测窗前,将军沉默的投影轮廓!一股源自苏绾生命本源、微弱却纯粹的精神脉冲,在身体被彻底撕裂的前一瞬,顺着深空意志的链接通道,逆流而上,射向月球!
就在这脉冲发出的刹那,星髓巨眼的目光实质化!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铜色光束,无视了物理距离,自滨海深渊视界射出,瞬间贯穿了南极冰穹,精准地命中苏绾的眉心!没有爆炸,没有血肉横飞。苏绾的身体在被光束击中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从内部透射出炽烈的青铜光芒,然后无声地汽化、消散,只余下几缕混合着暗银碎屑与青铜星尘的轻烟。
光束并未停止。它穿透了苏芙消失的位置,狠狠灌入她身后的暗银十二面体核心!核心外壳上抵抗逆熵污染的蚀刻纹路瞬间熔断!纯黑平面上的奇点影像发出无声的尖啸,影像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青铜裂纹!
巨眼的目光收回。瞳孔中停滞的齿轮缓缓恢复了转动,但转动的轨迹里,却多了一丝无法解析的、源自人类文明墓碑脉冲的噪波涟漪。它眨动了一下,目光转向西伯利亚上空那根已初具规模、缠绕着破碎齿轮与人类文明噪音的暗红刑柱,仿佛在审视一件意外出现的劣质材料。冰冷到冻结时空的意志,第一次向地球所有角落清晰传递了一个不容置疑的判决:
“此星,归入废料区。”
判决响起的瞬间,西伯利亚暗红刑柱顶端,刚刚吞噬了秦昭的熔流核心中,一颗由凝固星髓与人类骸骨共同构成的巨大齿轮缓缓升起,表面刻满了混乱的、属于两个文明的无效坐标。猩红的极光血雨,开始飘向北冰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