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绝对的冰冷，浸透了每一寸骨髓，仿佛灵魂刚从液态氮中打捞出来。并非真空的低温，而是一种更深邃的、抽离了所有热量与生机的虚无之寒。
苏绾的意识在混沌的泥沼中艰难挣扎。破碎的感官碎片如同溺水者抓到的浮木——剧烈的眩晕感撕扯着脑髓，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捶打过，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喉咙火烧火燎，每一次吞咽都刮擦着干裂的粘膜，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那是她自己的血。更深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大块，属于周深意志烙印的位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带着钝痛的空洞。
她猛地睁开眼睛！
视野是模糊的，被一层粘稠的黑暗笼罩，只有极其遥远的、稀疏暗淡的星点，如同劣质画布上随意泼洒的几点白漆，提供着聊胜于无的光源。绝对的死寂包裹着她，真空吞噬了所有声音，只剩下自己心脏在宇航服头盔内沉闷而急促的搏动，以及血液流过太阳穴时的微弱轰鸣。
这里是太空。但绝不是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片星域。
没有熟悉的星座连线，没有巨大的气态行星轮廓，没有星云瑰丽的色彩。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近乎纯黑的巨大幕布，上面点缀的星光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一种深沉得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星种…”她艰难地转动脖颈，宇航服内部发出僵硬的摩擦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一点微弱的深蓝光芒，如同寒夜中固执的萤火虫，在她左侧不远处轻轻摇曳。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黯淡，仿佛风中残烛，但依旧纯净。
“光我在…”微弱的意念如同游丝，传递过来，带着同样强烈的疲惫和虚弱。
还好，它还在。苏绾心中微松一口气，这几乎是这片死寂绝地里唯一的慰藉。她挣扎着试图活动四肢，全身的剧痛立刻让她倒抽一口冷气。宇航服外层装甲多处破裂，露出下面保温层和线路，几条断裂的金属线缆如同死蛇般垂落。生命维持系统的警报灯在头盔视野边缘无声地闪烁红光——氧气储备严重不足，温度调节失效，动力系统完全离线。
“织影？”苏绾尝试呼唤。
短暂的沉寂后，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强烈干扰杂音的电子音才断断续续响起：“系统严重损毁，功能降级至基础维生，监测仅剩3%算力，可用氧气存量17%，预估活动时间52分钟…”
52分钟。
冰冷的数字如同丧钟，敲打在苏绾的心上。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残存的精神力，试图感知周围环境。灵魂深处那道属于“坐标”的烙印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宝石，失去了指向的功能。织影的算力也近乎枯竭，无法进行有效的空间定位扫描。
“探测…”星种光影微弱地闪烁着，似乎也在努力感知着，“下方有巨大能量，残留混乱但庞大…”
下方？
苏绾忍着剧痛，艰难地操控着宇航服残存的姿态调节喷口，几股微弱的气流喷出，让她笨重的身躯在虚空中极其缓慢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
视野倒转。
然后，她看到了。
并非纯粹的黑暗。
在她视线的正下方，一片无法估量其边际的、如同凝固黑曜石般的巨大天体悬浮着。它并非行星，没有大气层的光晕，也没有球体的明显弧度。整体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如同墨汁滴入水中后疯狂扩散扭曲的怪异形态。
就在这片巨大黑暗天体的“表面”，无数巨大无比的、散发着幽暗惨绿或暗紫荧光的晶体簇，如同腐烂星球表面滋生的疯狂霉菌，密密麻麻地刺破黑暗，矗立而起！
这些晶簇形态诡异到了极点。有的如同扭曲的巨树，枝桠尖锐如矛，表面流淌着粘稠的绿色荧光脉络；有的如同交叠的锋利骨片，层层叠叠，边缘闪烁着不祥的紫光；有的则如同凝固的、沸腾的脓包，内部鼓动着粘稠的暗色能量泡。它们巨大无比，最小的也有数百米高，最大的如同山脉般连绵，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着自身冰冷、诡异的光源，将周围一小片虚空染上病态的色彩。
而在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晶簇森林之间，并非真空，而是翻滚着一种粘稠、厚重、如同液态沥青般的暗色流体！这流体覆盖了下方黑暗天体的“表面”，缓慢地流淌、涌动，形成巨大的漩涡和暗流。暗流之中，隐约可见某些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如同生物内脏或巨型机械残骸般的模糊轮廓在沉浮蠕动，散发着更深沉的死寂与不祥。流体表面偶尔鼓起巨大的气泡，破裂时释放出无声的、墨黑的烟雾，融入上方的虚空。
一股无形的、混杂着极致衰败、疯狂扭曲以及冰冷恶意的精神污染，如同无形的辐射，正从这片散发着病态光芒的晶簇森林和粘稠黑液中弥漫出来，穿透宇航服，直刺苏绾和星种的意识！
“呃！”苏绾闷哼一声，感觉大脑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冰针穿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涌上心头。眼前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扭曲蠕动的幻影。灵魂深处那道坐标烙印的空洞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仿佛有污秽的东西试图强行侵入。
星种光影剧烈地摇曳起来，深蓝的光芒如同受到惊吓般向内收缩。“痛混乱污秽之地…”它的意念带着明显的抗拒和痛苦。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浓度精神熵化污染，强度对有机体及能量体意识，具有侵蚀及扭曲效应，建议远离…”织影断断续续的警报证实了感知。
远离？谈何容易！没有动力，没有氧气，这片诡异的“晶簇深渊”如同一个巨大的陷阱，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和排斥力。这里是白金守卫者所说的“最近的秩序节点”？开什么玩笑！这里分明是比熵骸污染更纯粹、更古老的疯狂之地！
“织影，搜索任何人工信号，哪怕碎片…”苏绾咬着牙，抵抗着精神污染的侵袭，艰难地下令。氧气读数在头盔视野边缘无情地跳动着减少。
织影沉默了数秒，干扰杂音变得更加刺耳。“扫描无效，下方污染场严重干扰常规探测，检测到微弱周期性能量涟漪，地点正下方较大型紫色晶簇顶部，特征疑似非自然结构，微弱但存在…”
非自然结构？！
苏绾的心脏猛地一跳。在这片绝对诡异、充满恶意的地方，任何非自然的东西都可能是唯一的生机！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目光穿透重重叠叠、散发着妖异光芒的晶簇森林，投向织影指示的方向。
在下方那片庞大暗色流体的边缘，一座造型尤其扭曲狰狞的巨型紫色晶簇顶峰。它如同无数根扭曲脊椎骨螺旋缠绕而成，顶端尖锐刺向虚空。就在那尖峰之下的一片相对平坦的晶簇平台上，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
距离太远，光线昏暗，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极其微小、与周围疯狂生长的晶体格格不入的、带有锐利几何棱角的凸起轮廓。它表面似乎覆盖着厚厚的、由下方暗色流体蒸腾形成的粘稠黑色油污或者矿物结壳，几乎与下方巨大的紫色晶簇融为一体，只有偶尔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脉搏般一闪而逝的暗沉光泽，才隐约透露出其非自然的本质。
“那里…”苏绾盯着那微不可察的光点，如同溺水者盯着遥远的浮木。“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能量场强大，混乱靠近，危险…”星种的意念传递着不安。
“留在这里氧气耗尽也是死…”苏绾的声音透着绝望的坚定。她开始艰难地尝试调整姿态。宇航服仅存的几个姿态调节喷口还能断续工作，但推力微弱得可怜。她就像一片在狂风中挣扎的枯叶，试图控制方向向下漂浮。
“我帮你…”星种光影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缕极其纤细的深蓝光丝如同触手般延伸出来，轻轻缠绕在苏绾宇航服外部的几个固定点上。虽然没有实质性的推力，但这些光丝似乎能微妙地影响周围空间的微弱引力场和粒子流，使得苏绾下坠的姿态稍微稳定了一点点，方向也更容易调整朝向那片巨大的紫色晶簇顶峰。
下坠开始了。
速度极其缓慢，如同沉入一片粘稠的、冰冷的墨海。越是靠近下方那片巨大的晶簇深渊，那股无形无质却又沉重粘稠的精神污染就越是强烈。苏绾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污水里，无数低沉的、充满恶意的呓语开始在脑海深处回响，试图瓦解她的意志，勾起她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和绝望。周深消失时最后的光点，灯塔熄灭的瞬间，猩红沉渊那冰冷的注视那些痛苦的画面被污染无限放大，反复折磨着她的神经。
“光不要听…”星种微弱却坚定的意念如同清泉注入，“那是污秽的低语，假的…”
苏绾死死咬住下唇，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强迫自己只盯着目标——那个紫色晶簇顶端的微小凸起。它那极其微弱的、如同垂死生物心跳般的暗沉光泽，成了这片疯狂之地唯一能抓住的“秩序”象征。
凝滞的黑暗虚空被抛在身后。她们进入了晶簇森林的领域。
近距离的仰望，更增添了无边的恐怖。那些惨绿或暗紫的巨大晶簇，如同无数扭曲怪异的巨兽骨骨骸，冰冷的荧光照亮了彼此狰狞的棱角和缝隙。粘稠如液态沥青的暗色流体在下方缓缓流淌、涌动，形成一个个缓慢旋转的巨大漩涡，散发出浓烈的、类似腐败有机物混合着硫磺和电离金属的恶臭。这气味仿佛能穿透宇航服过滤系统，直接钻进苏绾的鼻腔，让她胃部翻江倒海。流体深处，那些庞大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模糊轮廓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偶尔能看到巨大的、如同节肢动物般的黑色肢体一闪而没，或者巨大如陨石坑般的孔洞在粘稠的表面上开合，喷吐出墨黑的烟雾……
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反复敲打着苏绾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宇航服内的氧气含量警告已经转为刺眼的深红，冰冷的汗珠浸透了内衬，又迅速冻结。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规律性节奏的震动，突然透过包裹着苏绾的能量场（星种努力维持的微弱力场），传递到她的宇航服上！
震动的源头，正是她们艰难坠落的目标——那座巨大紫色晶簇顶端的非自然凸起！
这震动极其微弱，却如同一剂强心针！它驱散了部分脑海中的疯狂低语，让苏绾濒临涣散的精神陡然一振！
“它是活的？或者说在运转？”苏绾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能量反应微弱，但稳定核心似乎被外壳遮蔽…”星种的意念也带上了一丝探查到的惊奇。
距离在极其缓慢地缩短。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终于，苏绾包裹在星种微弱力场中的身体，如同飘零的羽毛，轻轻“着陆”在那片相对平坦的紫色晶体平台上。脚下是冰冷而坚硬的触感，晶体表面粗糙，布满了细小的棱刺和沟壑。
目标近在眼前。
那确实是一个人造物！
它大约有十米见方，主体结构是某种暗沉的、非金非石的材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焦油和矿物结晶混合而成的黑色硬壳。硬壳龟裂，缝隙中隐约透出下面金属冰冷的色泽和一些复杂的几何纹路。它的形状像一个被强行嵌入巨大晶簇顶端的扁平菱形基座，一角略微翘起，指向黑暗虚空。整个结构大部分被这种污秽的硬壳覆盖，只有那翘起的一角，可能曾被外力撞击或腐蚀脱落了一小块硬壳，露出了下面一小片光滑的、如同墨玉般的黑色平面。
那微弱如心跳般的暗沉光泽，正是从这块露出的黑色平面上散发出来的！光泽闪烁的节奏，与苏芙感知到的微弱震动完全同步！
“就是这里…”苏绾挣扎着移动到那块露出的黑色平面旁。氧气读数仅剩7%，视野已经开始出现缺氧的黑斑。她毫不犹豫地伸出带着破损手套的手，按向那块散发微弱光泽的黑色平面！
就在她的掌心即将触碰到冰冷表面的刹那——
那块墨玉般的平面猛地一亮！
嗡！！！
一股远比之前感知到的强烈百倍的能量脉冲，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骤然泵动，轰然从基座内部爆发出来！
覆盖在基座表面的黑色硬壳发出剧烈的咔咔声，更多的裂缝蔓延开来！一股无形的排斥立场瞬间生成，将猝不及防的苏芙狠狠向后推去，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紫色晶簇上！
“呃啊！”剧痛和窒息感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基座表面龟裂的硬壳在强烈的能量波动下大片大片地崩碎、剥落！露出了下方更加广阔的、光滑如镜的墨黑色平面！
整个平面此刻如同被激活一般，流淌起幽暗深邃的光泽。无数细密复杂、闪烁着微弱银光的几何纹路在平面内部浮现、流转、重组！一股古老、苍茫、却又带着一丝与这片疯狂之地格格不入的冰冷秩序感，扑面而来！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那些银光流转的几何纹路中央，一个巨大的、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徽记，由最纯粹的银色光芒勾勒，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个简洁而威严的图案：两片交叠的、半展开的金属羽翼，拱卫着一座高耸的、散发着恒定光芒的塔形结构。
摇篮方碑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