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窗将晨光切割成锐利的金线,横亘在深色会议桌上。高育良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紫砂杯壁,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这间屋子里弥漫的不仅是茶香,还有李达康效率至上的锋芒。
空气沉得能拧出水,直到石红杏站起身走向汇报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才划破了凝滞。
“各位领导,”石红杏的声音像绷紧的弦,清晰而带着沉甸甸的份量,“下面由我汇报吕州能源公司下棚户区的基本情况。”
投影幕布亮起,倾盆暴雨中坍塌的房屋、浑浊积水中漂浮的杂物、医院病床上惊惶的老人、报纸醒目标题《城市伤疤再添新痛》——画面冲击力让几位常委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高育良注意到李达康的眉头拧成了川字,郝材则恨不得把头埋进茶杯里。
高育良内心暗赞:很好,视觉冲击满分。这可比干巴巴念数字管用多了,现代传播学诚不欺我。
石红杏的汇报条理分明,数据精确到令人窒息:“……4896户居民,近两万人,85%房屋存在结构安全隐患,30%是d级危房!前天夜里的坍塌绝非偶然,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她调出布满红点的区域地图,激光笔的红点像警灯般闪烁,“安全隐患星罗棋布,私搭乱建堵塞消防通道,雨季内涝,污水横流!”
最后,她抛下两颗重磅炸弹:“总投资保守估计10亿!吕州能源倾家荡产只能出5亿!还有——原地改造的法定门槛,95%住户书面同意!过去数次尝试,皆因无法跨越此关而夭折!”
汇报结束,会议室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投影仪风扇徒劳的嗡鸣。石红杏挺直脊背站在那里,像一杆标枪,承受着无声的审判。
“咳。”李达康的轻咳打破了沉默。他放下笔,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石红杏,最终钉在高育良脸上。“石红杏同志的汇报很详实,”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但是,作为市长,我首要考虑的是可行性和效率!更要考虑社会稳定!”
他竖起一根手指,指尖几乎要点到幕布上那个“95%”:“第一个问题,95%同意率!这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过去失败过,现在只会更难!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耗费漫长的时间去扯皮,谁能保证不再出事故?谁能保证不引发群体事件?”他目光转向郝材,“第二个问题,五亿资金缺口!郝材同志,市财政能拿出多少填窟窿?”
郝材低声说道:“目前最多可安排2亿!”
李达康替他回答:“还缺口3亿!而现在吕州新城、湿地项目、菜丁工程、文化中心,哪个不要钱?3亿?砸锅卖铁也凑不齐!”他身体后靠,双手交叉,目光逼视高育良:“高书记,我的意见很明确——异地安置!近郊规划新小区,速度快、效率高、成本可控,彻底避开95%死结和补偿纠纷!这才是务实高效之道!”
李达康心中暗道:高育良想用这烫手山芋拖慢我的新城建设?休想!异地安置下周就能启动…如被他若用“规则”做成这事,我“效率至上”的金字招牌就裂了缝…
石红杏的脸色微微发白,异地安置意味着她所有的努力都将归零。高育良却端起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李达康话语中的锋芒。放下茶杯时,他脸上已恢复了学者般的从容睿智,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达康同志的效率优先论,有其道理。”高育良先肯定了对方,李达康紧绷的神情稍缓。但下一秒,高育良话锋如绵里藏针:“但我们做决策,不能只图一时之快,更要尊重客观规律,尊重民心所向,更要依法依规。”他看向石红杏,“红杏同志,民意调查数据?”
石红杏精神一振,立刻调出图表:“抽样500户,有效482份。89.6% 强烈要求原地改造!主因是工作便利、生活圈熟悉、子女就学、故土难离!明确接受异地安置的不足5%!”
高育良颔首,目光扫过全场:“民意基础,清晰可见。强行异地安置,违背民心,制造新矛盾,与我们执政为民的初衷背道而驰。”
高育良心中小人儿摆摆手:腾出市中心宝地,李市长您想做什么?商业中心?我可太熟了。
“至于达康同志担心的效率和安全,”他语气沉稳,“正因时间紧迫,安全红线不能碰,我们才更需要一个兼顾民意、规则与效率的综合方案。”
他起身,拿起激光笔。一道醒目的红点落在幕布上的棚户区规划图。“请看,”他声音带着引导探索的意味,“现状多为低矮平房棚屋,平均高度仅1.5层。若原地拆建,科学规划18层电梯房…”红点移动,勾勒新轮廓,“……完全可在满足所有回迁需求基础上,腾挪出约三分之一土地!” 红点圈出那片空白区域。
会议室里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高育良目光炯炯:“这片地,所有权属吕州能源!位于城市核心,价值几何?郝材同志?”
财政局长郝材立刻觉得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发颤:“按…按同类基准地价,保守估值三亿以上!”
“好!”高育良斩钉截铁,“我的提议是:吕州能源依法依规公开出让此地块!出让所得设立专项账户,全部用于棚改!3亿缺口,刚好填平!”
高育良心中高兴:容积率换算而已,现代城市规划基础课…可惜这年头连cAd都没普及。
惊叹与交头接耳声再也压不住。郝材眼中爆出狂喜的光!石红杏激动得手指微颤!李达康死死盯着规划图,大脑飞速计算,脸色阴晴不定。
高育良回到座位,沉稳有力:“当然,这需专业论证!时间紧迫,但值得投入!基于此,我提议:一、规则先行,依法依规;二、立即成立领导小组,我任组长,达康同志、红杏同志任副组长;三、责成建设局易学习同志牵头,联合规划、国土,火速拿出科学详尽的规划设计方案与招标流程;四、责成石红杏同志主攻民意关,必须突破95%门槛!达康同志,你看是否可行?能否兼顾效率与规则、公平与民意?”
李达康心中一惊:容积率置换…好你个高育良,用土地财政的刀来破我的效率盾!但目前看来,只能认输这一次了!
李达康沉默着,指尖捏着钢笔,几乎要掰断。最终,他沉声道:“高书记的方案…思路新颖,解决了核心痛点,有操作性。我原则上同意。”每个字都像从牙缝挤出。“不过,95%是硬杠杠,红杏同志务必做细做实,绝不能出事!规划招标,必须经得起检验!”
一锤定音!周明、李钢、刘芳等常委纷纷表态支持。决议通过:正式启动下棚户区改造,按高育良方案执行!
气氛陡然松弛。石红杏长舒一口气,看向高育良的目光充满敬佩。易学习摩拳擦掌。
高育良心里的小人儿也松了弦:常委会第一关,闯过来了!
众人起身离席。李达康走过高育良身边时,脚步微顿,脸上挂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声音压得极低:“育良书记,这块‘宝地’…打算花落谁家?赵公子最近,对市中心地块可是热心得紧呐。”
高育良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天光,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回以同样温和的微笑,声音清晰却带着无形的屏障:“达康市长放心,一切按《招标法》办。规则之内,皆有可能。”
李达康心中暗笑:规则?呵…赵瑞龙会教你什么是“吕州的规则”!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转身离去。
高育良站在原地,指尖在紫砂杯温润的弧线上轻轻划过,窗外阳光正好,他却仿佛看到赵瑞龙那张志在必得的脸,在规则之外投下了一片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