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吕州市政府大楼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灯,在夜幕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李达康站在办公室窗前,手中捧着的茶杯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远处新城区灯火辉煌,那些拔地而起的建筑曾是他的骄傲,此刻却像一根根刺扎在心上。
“市长,专家组的初步报告出来了。”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一份文件放在红木办公桌上。
李达康缓缓转身,拿起报告时指尖微微发颤。当目光扫过非正常收缩裂缝那几个字时,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个结。报告用语极其谨慎,既没有明确指向材料问题,也不敢完全归咎于施工工艺,这种模棱两可的措辞反而更令人不安。
这份报告让他想起两个月前的那次常委会。当时高育良坚决反对民众厂复产,言之凿凿地预言会出质量问题。而他李达康,却以保护地方企业、稳定就业为由力排众议,甚至还在省委领导面前打了包票。现在想来,高育良那双透过镜片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似乎早已看穿了什么。
通知建设局、技术监督局、重点办相关负责人,半小时后在小会议室开会。李达康放下报告,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注意保密范围。
秘书应声退出,轻轻带上了门。李达康重新拿起那份薄薄的文件,目光死死盯在那几行关键结论上。
作为一市之长,现在是临时代理市委书记,他太清楚这件事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不仅关乎新城建设进度,更关乎政府公信力,甚至可能动摇更高层级的政治平衡。更重要的是,这直接关系到他李达康的政治声誉,那个他坚持的吕州速度很可能因此成为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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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省委党校的单人宿舍里,高育良刚结束与祁同伟的加密通话。他站在窗前,望着省城与吕州截然不同的夜景,思绪却早已飞回那座他倾注心血规划的新城。
穿越至今,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知道哪些是雷区。现代人的思维让他习惯于用数据说话,用制度管人,而不是依赖人情和权术。
但这种现代管理思维,在这个仍讲究人情世故的官场里,时常显得格格不入。有时他觉得自己像个拿着精密仪器的手工艺人,明明能测出问题所在,却不得不遵循传统的制作流程。
手机震动,一条加密信息传来:已按计划进行。——祁
高育良的嘴角微微上扬。这位公安局长做事越来越有章法了,不再像从前那样莽撞。改变一个人固然不容易,但每一次细微的进步都让他这个穿越者感到欣慰。毕竟,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所能依靠的不只是对原剧情的了解,更是通过努力带来的实际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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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集团总裁办公室里,高小琴正在专心插花。百合、康乃馨、满天星在她纤巧的手指间流转,很快组合成一个优雅的造型。
高总,实验小学那边……赵志成站在办公桌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李市长已经组织专家复查了,万一查出是我们供应的材料问题……
高小琴头也不抬,细心调整着一枝百合的角度:慌什么?不过是几道裂缝而已。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吟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李达康比我们更不希望这件事闹大。新城建设是他的政绩工程,出了问题,第一个难堪的就是他。
她放下花剪,缓步走到落地窗前,俯视着城市的璀璨灯火:我们要做的,就是帮李市长分忧解难。去准备一份技术说明,重点强调近期雨水频繁、温差变化大导致养护难度增加。再联系几家熟悉的媒体,准备些正面报道。
赵志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他不禁在心里嘀咕:每次都是这样,若是真出了事,背锅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但想归想,他还是得按照指示去办,毕竟在这个集团里,高小琴的话就是圣旨。
高小琴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眼神渐渐冷峻。在这个巨大的棋盘上,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是棋手。关键是,要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当棋子,什么时候该做棋手。而现在,显然还不是她亲自下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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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州市公安局指挥中心里,祁同伟正在部署监控任务。大屏幕上错综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像一张巨大的蛛网笼罩着整个案件。
吕城科技的资金流向很隐蔽,经过了三层空壳公司周转。技术侦查员指着屏幕上闪烁的光点,最终汇入了一个海外账户,开户人叫赵瑞民。
祁同伟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赵瑞龙的堂弟?
是的,局长。而且我们发现,这个公司的高层与民众厂往来密切。
祁同伟沉思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监控。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联系细节,每一次会面记录。
作为一名公安局长,祁同伟深知证据的重要性。过去的他或许会急于求成,但现在他学会了耐心。这是高育良教会他的——在这个位置上,不仅要会破案,更要懂得如何办案。有时候,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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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李达康早早来到办公室。桌面上已经放着一份连夜整理出来的报告:新城区域共有十七个在建项目使用了民众厂的钢材,其中八个是重点民生工程。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这时,那部红色保密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省委办公厅的号码。
达康同志,吕州新城的建设进度,省委都很关注啊。电话那头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要确保万无一失,不能出任何影响全局的纰漏。
李达康握着话筒,连声应着。挂断电话后,他久久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封面。这通电话像是关心,又像是警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太明白有些话不需要明说,每一个字都可能有多重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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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高育良正在党校课堂上听着老师讲解宏观经济政策。现代人的思维让他能够一心多用,一边吸收课堂知识,一边思考着吕州的局势。
穿越之初,他天真地以为凭借对原剧情的了解就能游刃有余。但现实远比他想象的复杂——每个人的行为都不再完全遵循剧本,而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和选择。
这种变化既让人感到有心无力,又让一切充满了挑战性。就像这次被安排来党校学习,原剧中根本没有这个情节,却真实地发生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站在玻璃窗外看着窗内的人们演出,而自己只能敲打玻璃,却无法真正介入。这种旁观者的视角,既是优势也是诅咒。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坚持反对民众厂复产,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局面?
课间休息时,高育良接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实验小学的事可能捂不住了,有人在收集证据。他的手指在删除键上停顿了片刻。这条匿名短信来得蹊跷,发信人似乎对吕州的情况了如指掌。棋盘上的棋子开始自己移动了,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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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山县,幸福桥工地。
老李头蹲在桥墩旁,皱着眉头盯着那道越来越明显的裂缝。作为有三十年工龄的老工程人,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普通的收缩裂缝。这种裂缝的走向和深度,分明是材料强度不足导致的。他不禁想起上次进货时,那批钢材的价格低得反常……
头儿,县建设局的人来了。一个工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通报。
老李头赶紧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只见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已经走进工地,为首的是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看上去一脸严肃。
我们是县建设局质量监督站的,接到群众反映,来检查一下工程质量。年轻人出示工作证,语气官方而不失礼貌。
老李头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事恐怕瞒不住了。他暗自庆幸自己早就让工人们做好了表面文章,但转念一想,若是真查出问题,他这个工头怕是也脱不了干系。此刻他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来的这些人只是走个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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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李达康独自一人来到实验小学工地。夕阳下的新城安静而美丽,一栋栋崭新的建筑在余晖中熠熠生辉,却蒙上了一层说不清的阴影。
他绕过主教学楼,来到通风井所在的位置。那道裂缝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明显,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崭新的混凝土上。
李达康蹲下身,用手指轻轻触摸裂缝边缘。作为从基层干起来的干部,他何尝不知道这很可能是材料问题?但承认这一点,就意味着否定自己主导的新城建设,否定自己一直坚持的吕州速度。更重要的是,这将证明他同意民众厂复工的决定是个错误,而高育良的反对才是正确的。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匿名短信:明日《吕州晚报》将有实验小学工程质量的报道。
李达康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夕阳已经西沉,工地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新建楼宇发出的呜呜声,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场风暴,终于还是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