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的清晨,被一层薄雾笼罩。市委大楼在晨曦中显得肃穆而宁静。高育良比平时更早地来到了办公室,昨夜祁同伟汇报的那条关于流向孙教授之子的可疑资金的信息,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对方果然不甘寂寞,场外的小动作已经开始了。
高育良站在窗前,望着楼下渐渐苏醒的城市。这种试图贿赂专家、干扰决策的行为,在他来自的那个时代,是绝对的高压线。但在这里,却可能被视为一种“常规操作”。他绝不能允许这种风气污染他力图构建的“规则之治”。直接抓人固然简单,但可能会打草惊蛇,也可能让孙教授陷入尴尬境地。他需要一种更巧妙、更能起到震慑和团结作用的方式。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祁同伟的专线:“同伟,情况我知道了。证据链要继续完善,确保万无一失。对资金的监控不能放松,但要外松内紧,不要让对方察觉我们已经知情。”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立刻回应:“明白,老师。已经安排好了,保证这笔钱怎么来的,怎么走的,每一步都清清楚楚。” 祁同伟内心既愤慨又兴奋,愤慨于对方的肆无忌惮,兴奋于又能参与一场维护正义的行动。他感觉自己在做的,是真正有意义的事情,远比过去在公安系统里按部就班来得刺激。
放下电话,高育良沉吟片刻,亲自拨通了孙教授家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孙教授略带睡意的声音。
“孙教授,早上好,我是高育良。没打扰您休息吧?”高育良语气温和。
孙教授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市委书记这么早亲自来电?他内心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项目有变?还是自己昨天的发言有问题?“高书记早!不打扰,不打扰,我已经起来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没什么大事,”高育良语气轻松,“就是突然想起,听说您公子在国外留学,年轻人独立在外,很不容易啊。最近我们接到一些通报,海外针对留学生的电信诈骗和不明资金骚扰挺猖獗的。您一定要提醒孩子,注意财产安全,特别是陌生账户的汇款,千万要警惕,必要时可以第一时间通过使馆或向我们求助,市委对专家人才的家属也是很关心的。”
孙教授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背后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高育良这话听起来是普通的关心,但结合最近项目敏感期,以及儿子前两天确实提到有一笔“意外奖学金”在审核中……他再书呆子气,也瞬间明白了这通电话的深意。“我的天……有人想通过我儿子……高书记这是在保我,在点我啊!” 他又是后怕,又是感激,声音都有些发颤:“谢谢……谢谢高书记关心!我一定,一定严肃告诫他!这太重要了!”
“那就好,孙教授为吕州建设出力,我们理当关心。项目上的事,还需要您多费心。”高育良又客气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高育良微微颔首。孙教授是聪明人,一点就透。这样既避免了正面冲突,保全了专家的颜面,又起到了警示和作用,还让孙教授欠下一个人情,未来会更坚定地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这是一步稳棋。
而电话那头的孙教授,立刻心急火燎地给儿子打越洋电话,确认情况后,严令儿子绝不能接收任何不明来源的钱款,心中对高育良的感激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同时对试图腐蚀他的势力充满了厌恶。
几乎在高育良敲山震虎的同时,吕州市人民医院的儿科病房里,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三岁的男孩亮亮躺在病床上,小脸苍白,插着输液管,昏昏沉沉。他的父母,一对年轻的工人夫妇,守在一旁,母亲的眼睛已经哭肿,父亲则紧握拳头,眼里布满血丝。
“我的亮亮……早上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就这样了……” 亮亮母亲看着儿子受苦,心像被刀割一样。她后悔不已,为什么非要相信广告,给儿子买那么贵的三龙高蛋白牛奶喝?“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亮亮父亲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无助。“狗日的三龙公司!广告吹得天花乱坠,害了我儿子!一定要他们负责!” 他刚才已经和闻讯赶来的三龙公司本地办事处的人吵了一架,对方嘴上说会负责,但那态度分明是想推诿和用钱打发。他恨得牙痒痒。
主治医生赵大夫拿着最新的化验单走进病房,脸色凝重。“孩子急性肾功能损伤,指标很高。我们仔细排查了病史和饮食,高度怀疑与他近期大量饮用的三龙高蛋白牛奶有关。里面的蛋白质含量或者可能存在的污染物,超出了幼儿肾脏的负荷能力。”
赵大夫行医多年,见过不少类似病例,但涉及到三龙这样的大品牌,还是让他感到压力。“必须如实上报,这是医生的责任。只是不知道上面会不会……” 他叹了口气,还是按照程序,填写了疑似食源性疾病的报告,分别提交给疾控中心和市场监督管理局。
报告很快到了市场监督管理局投诉科科长王明的桌上。王明一看病例描述和医院结论,心里“咯噔”一下。
“坏了!真出大事了!还是最麻烦的儿童病例!” 王明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知道,这次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糊弄过去了。他立刻拿起报告,小跑着冲向局长张建国的办公室。
张建国刚泡好一杯茶,正准备开始一天“平稳”的工作,就见王明火急火燎地闯进来,把报告拍在他桌上。
“张局!出大事了!市人民医院报告,有儿童因饮用三龙高蛋白牛奶导致急性肾损伤!”王明语气急促。
张建国手一抖,茶水洒了出来。他拿起报告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白。
“怕什么来什么!这下捅破天了!” 张建国第一反应是恐慌和逃避。“三龙公司……赵瑞龙……这怎么惹得起?可是孩子都进医院了,捂不住了怎么办?” 他内心激烈挣扎,最后惯性思维占了上风。“稳住,先稳住!不能自乱阵脚,得先跟三龙那边通个气,看看他们怎么说,最好能私了……”
他强作镇定,对王明说:“知道了。情况还不明朗,先不要声张。你……你先去跟医院那边沟通一下,让他们谨慎下结论,也许是个体差异呢?我……我联系一下三龙公司,了解了解情况。”
王明看着局长闪烁的眼神,心里凉了半截。王明心中一惊,“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捂盖子!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憋屈地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张建国立刻关上门,手有些发抖地拨通了高小龙的电话。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吕州日报社的首席记者张薇,正面临着她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和危险。
她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整理着昨夜从线人那里获得的关键信息:三龙公司进口原料的低价证据、产地疑点、检测报告的瑕疵……一条清晰的链条正在形成。她写了一篇内容扎实的内参报告,准备提交给主编。
张薇的心情既兴奋又沉重。兴奋的是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沉重的是她知道这篇报道一旦发出,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她想起高育良书记在多次会议上强调的“责任”和“底线”,更加坚定了信念。“必须让公众知道真相,不能让更多的孩子受到伤害。”
她将报告打印出来,走进主编李向阳的办公室。李向阳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是位经验丰富的老报人。
看完张薇的报告,李向阳久久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李向阳内心波澜起伏。他欣赏张薇的勇气和职业精神,这篇报道如果发出去,绝对是重磅炸弹。但作为主编,他不得不考虑更多。三龙公司的背景他有所耳闻,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这篇报道一旦刊发,报社将承受巨大的压力,甚至张薇本人也可能有危险。“新闻理想很重要,但现实也很残酷啊……” 他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小张啊,”李向阳终于开口,语气凝重,“你的调查很深入,材料也很扎实。但是……你想过后果吗?三龙不是一般的企业。”
“主编,我知道有风险。”张薇坚定地说,“但如果我们因为怕风险就不发声,那还要记者做什么?消费者的健康权益谁来保障?”
李向阳看着张薇年轻而执着的脸庞,叹了口气:“好吧。内参我先收下,我会慎重处理。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出门小心点,材料都做好备份。”
是该支持张薇,还是先现察一下,李向阳犹豫不决!
张薇感激地点点头。然而,当她晚上加班结束,回到所住的公寓楼下时,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袭上心头。她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她。走进楼道,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门锁,赫然发现锁孔周围有几道新鲜的划痕!
张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们发现我了!他们真的敢!” 恐惧像潮水般涌来,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她快步进屋,反锁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但很快,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愤怒取代。“越是这样,越说明他们心虚!越说明我查的方向是对的!” 她冷静下来,将所有的证据材料加密备份到多个云盘和移动硬盘里,并给一位信得过的律师朋友发了封邮件,说明了情况。
她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夜幕再次降临。高育良在办公室审阅着一天的文件。林卫华轻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高书记,有几份紧急情况需要您过目。”林卫华将三份文件放在高育良桌上。
第一份,是祁同伟的正式报告,确认可疑资金流程已完全监控,证据确凿。
第二份,是市委办公厅转来的卫生系统紧急通报:市人民医院报告一例儿童因饮用三龙高蛋白牛奶致急性肾损伤。
第三份,是公安局内部一份简单的舆情简报,提及“有媒体记者因调查企业经营行为,可能面临安全风险,已通知辖区派出所关注”。
高育良的目光在三份报告上快速扫过,脸色沉静如水,但眼神深处已是锐利如刀。
贿赂专家、产品质量危害儿童、威胁记者安全……这几件事看似孤立,却像几条毒蛇,从不同方向袭来,其根源都指向同一个地方——那个漠视规则、践踏底线的利益集团。他们不仅在项目上博弈,更在民生、舆论领域肆意妄为!
他抬起头,对林卫华清晰地下达指令:
“第一,通知市场监督管理局、卫生健康委员会、公安局,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彻查儿童病例与三龙产品的关联!要求依法、客观、迅速,随时向我汇报!”
“第二,告诉祁同伟,对那位记者同志的安全评估要立刻进行,必要时采取保护措施。绝不能让追求真相的人受到伤害!”
“第三,专家那边,继续维持现状,静观其变。”
林卫华迅速记录,心中凛然。
高育良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吕州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光明之下,一场关乎规则、民生和正义的风暴,已然拉开序幕。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