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汉东省委那间用于重要会议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深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映照着与会者神色各异的脸庞。
省委书记赵立春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的左手边是常务副省长高育良,右手边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省发改委、财政厅、住建厅、文旅厅、林业厅等一众省直部门的一把手,以及几位被特意邀请来的专家代表,依次围坐。
高育良提前几分钟到场,他选择了一个能清晰观察到所有人表情的位置落座。属于穿越者的灵魂正以一种超然的视角审视着这场即将开始的“鸿门会”。
他深知,这绝非简单的协调会,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试图利用规则外危机来否定规则本身的舆论战和施压场。 他轻轻整理了一下面前的资料,那里有应对各种发难的底牌,内心如同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却又深不见底。
赵立春环视一圈,见人已到齐,便用他那惯有的、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嗓音宣布开会:“同志们,今天这个会,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吴家大院保护性开发项目。项目意义重大,社会关注度高,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前段时间,招标工作按照既定规则稳步推进,总体是好的。但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略显沉重,“最近也出现了一些新情况、新问题,特别是项目所需的关键材料供应上,遇到了不小的困难。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希望集思广益,畅所欲言,看看如何既能确保项目高质量,又能有效应对当前困境,保证项目顺利推进。”
他这番开场白,听起来四平八稳,关心项目,但“新情况、新问题”、“关键材料供应困难”这些词,却像一颗颗石子,精准地投向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也为后续的发难埋下了伏笔。 高育良心中冷笑,知道戏肉马上就要来了。
果然,赵立春话音刚落,省发改委一位钱姓副主任,一位以紧跟赵立春步伐而闻名的官员,便迫不及待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赵书记,高省长,李书记,各位同志,我来说几句。”
他扶了扶眼镜,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刚才赵书记提到的关键材料,主要是指金丝楠木。目前市场上,尤其是符合我们吴家大院项目高标准要求的金丝楠木,供应几乎完全中断!这不是小问题,这是直接影响项目能否开工的‘卡脖子’问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育良,语气带着几分“痛心”:“这不得不让我们反思,我们之前制定的招标条件,特别是对投标企业历史业绩和专家团队的硬性要求,是不是过于理想化,甚至有些……脱离实际了?如果连最基本的建筑材料都无法保障,我们空有一套完美的规则,又有什么用?项目岂不是要无限期拖延下去?这造成的经济损失和社会影响,谁来承担?”
他的话语极具煽动性,巧妙地将供应链危机归咎于招标规则本身,试图引导大家形成“规则阻碍项目”的共识。 几位被邀请来的专家中,也有人微微点头,显然对项目前景感到担忧。
另一位与赵家关系密切的文旅厅张处长立刻跟进,他的语气更加直接:“钱主任说得很有道理啊!规则是为人服务的,不能本末倒置。现在项目遇到了实实在在的困难,我们是不是应该更灵活一些?比如,对现有投标企业的资格进行重新评估,或者,考虑采用邀请招标等方式,引入一些像山水集团这样,既有雄厚资金实力,又具备‘解决实际问题能力’——比如能搞定关键材料供应——的优秀企业参与进来?毕竟,能解决问题的企业,才是我们需要的好企业嘛!”
他几乎是不加掩饰地将“山水集团”推了出来,将其包装成“救世主”的形象。 会场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一些官员交换着眼神,显然,这套说辞打动了不少害怕承担责任、希望项目尽快推动的人。
高育良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对手的招数在他的预料之内,无非是利用危机制造恐慌,进而否定规则,为他们属意的企业铺路。 他注意到,身旁的李达康虽然依旧坐得笔直,但手指已经有些不耐烦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显然,他对这种围绕规则的争论感到厌烦,更关心的是项目到底能不能、以及什么时候能动起来。
眼看会场舆论有被带偏的趋势,赵立春适时地开口,目光投向高育良,语气显得颇为“公允”:“育良省长,你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对情况最了解。对于同志们提出的这些困难和担忧,你怎么看?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应对思路?”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了高育良身上。压力如同实质般涌来。 高育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会议的节奏。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迎向赵立春,也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首先,我要强调一点,”他开门见山,“规则,是吴家大院项目的生命线,是确保这颗历史明珠不被玷污、不被破坏的根本保障。绝不能因为遇到暂时的、人为制造的困难,就动摇我们坚守规则的决心。如果今天我们可以因为材料问题修改规则,明天就可能因为其他问题放弃原则。那么,我们对历史、对人民的承诺,将一文不值!”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瞬间将之前那股试图否定规则的歪风压了下去。 那位钱副主任和张处长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其次,”高育良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掌控局面的自信,“关于钱副主任和张处长非常关心的金丝楠木供应问题,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这个问题,我们已经找到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项目绝不会因为材料问题而停滞!”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李达康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投来询问的目光。赵立春的眼皮也微微跳动了一下。
高育良没有卖关子,直接公布了答案:“经过我们多方了解和核实,目前有一批数量可观、品质上乘的金丝楠木,就封存在我们省林业厅的监管仓库内。这批木材来源清晰,手续合法完备,完全符合国家重点文化项目的使用标准。我们已经启动紧急程序,依法依规申请调用这批木材。相关报告,我今天就可以提交省委省政府审批!”
这个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会场上顿时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和交头接耳声。谁也没想到,高育良不声不响,竟然手握如此一张王牌!这不仅直接化解了供应链危机这个最大的攻击点,更展现了他运筹帷幄、早有准备的能力。
“这……这怎么可能?”钱副主任失声叫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高省长,消息确认吗?这批木材真的可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专家激动地问,他更关心的是文物能否得到最好的保护。
“千真万确。”高育良肯定地点头,“林业厅的负责同志就在现场,可以立刻核实。”坐在角落的林业厅长连忙点头确认。
就在会场气氛因为这一利好消息而转向时,高育良决定再添一把火,敲打一下那些躲在幕后搞小动作的人。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至于为什么市场上会突然出现金丝楠木供应中断这种异常情况,我们并非一无所知。”
他示意了一下坐在稍后位置的陈海。陈海会意,打开面前的文件夹,以一种冷静而专业的口吻汇报:“根据我们反贪局目前掌握的情况,近期金丝楠木市场的异常波动和供应中断,与一家注册在境外的‘寰宇贸易’公司有直接关联。该公司涉嫌通过高价垄断、不正当竞争等非法手段,扰乱市场秩序。而且,我们有初步证据显示,‘寰宇贸易’的部分资金,与省内个别企业存在可疑的非正常流动。对此,反贪局已经依法介入调查。”
陈海的话,虽然没有点名“山水集团”或赵家,但“省内个别企业”、“可疑资金流动”这些词,已经像一把无形的匕首,悬在了某些人的头顶。 会场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脸色微变,目光闪烁,不敢与陈海对视。那位钱副主任和张处长更是噤若寒蝉,额头上隐隐渗出了冷汗。他们意识到,高育良不仅解决了问题,还摸清了问题的根源,甚至可能掌握了反击的证据!
赵立春的脸色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有些阴沉,他放在桌面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高育良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可以利用供应链危机逼迫高育良就范,没想到对方不仅早有准备,还反手将了一军,把调查的矛头隐隐指向了自己这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达康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特有的急切和务实,瞬间打破了会场诡异的寂静:“育良省长,调用这批查封木材,手续上需要多久?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时间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高育良,丝毫不关心之前的规则之争和调查内幕:“我不关心别的,我就关心项目什么时候能实质性动工!如果调用这批木材能解决问题,我李达康举双手支持!但是,流程必须最快速度!一天都不能拖!”
李达康这突如其来的表态,像一道强光,照亮了会议的另一个维度——效率。他不在乎谁中标,也不在乎背后的暗流涌动,他只在乎看得见的进展。而他此刻对高育良解决方案的支持,无形中极大地强化了高育良立场的正当性和紧迫性。
高育良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转向李达康,语气肯定:“达康书记请放心!调用木材的申请报告我已经准备好,将作为特急件处理,力争在最短时间内走完所有审批流程。我可以向你保证,一旦这批关键材料到位,招标结果正式出炉,吴家大院项目立刻可以全面转入实施阶段!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既要高质量,也要高效率!”
李达康对高育良的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他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但身体语言明显放松了一些。 他的态度,让之前那些鼓吹“变更规则”、“引入山水集团”的论调,显得更加苍白无力且不合时宜。
会场局势,至此已然明朗。
赵立春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今天大势已去。高育良准备充分,应对得当,不仅化解了危机,还得到了李达康在关键问题上支持。他再强行推动己方议程,只会自取其辱。
他脸上重新挤出一丝笑容,虽然有些僵硬,但依旧保持着封疆大吏的风度:“好!很好!看来育良同志是胸有成竹,早有安排啊!既然材料问题已经有了稳妥的解决方案,调查工作也在依法进行,那么项目就按照原定计划,稳步推进!调用木材的手续要快,招标工作要稳,调查工作要深!希望大家各司其职,通力合作,确保吴家大院项目早日建成,给全省人民一个交代!散会!”
说完,他率先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离开了会议室。
与会众人也陆续起身离开,许多人看向高育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和深思。
高育良与身边的陈海、祁同伟(作为公安厅代表列席)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颔首。这场协调会,他们成功地守住了规则的底线,挫败了对手的阳谋,并且将危机的解决导向了有利于项目的方向。
李达康走过高育良身边时,停下脚步,难得地主动开口:“育良省长,调用木材的时间表,尽快给我。后续建设协调,有什么需要京州市配合的,直接找我。” 他的语气虽然依旧直接,却少了几分以往的隔阂,多了几分务实合作的意味。
“一定,达康书记。”高育良微笑回应。他心中明了,与李达康这种实干派,在具体事务上找到共同利益点,是完全可能实现合作的。
然而,就在高育良以为可以暂时松一口气,全力投入到调用木材和后续招标工作时,他刚回到办公室,保密电话就急促地响了起来。
来电是陈海,他的声音失去了会议上的冷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凝重:“高省长,我们这边出了点意外情况。我们派去外围调查‘华艺进出口’的一名调查员,从昨天傍晚开始,就失去了联系,所有通讯方式都无法接通。而他最后向我们汇报的位置……正是在‘华艺进出口’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个仓库附近!”
高育良握着听筒的手猛地一紧,刚刚在会议上赢得胜利的轻松感瞬间荡然无存,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脊椎悄然蔓延。
对方的反扑,竟然如此迅捷,如此凶狠!直接针对调查人员下手,这已经超出了常规的商业或政治斗争范畴!
一场更加危险、更加直接的冲突,已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