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大酒店顶层的行政会议室内,气氛与窗外明媚的春光形成了鲜明对比。长条会议桌旁,桓大集团的核心高管正襟危坐,主位上的许家引面色沉静,但手指间快速转动的金笔,暴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都说说吧,我们的‘桓大光明家园’项目,推进到哪里了?”许家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负责前期报建的王总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硬着头皮汇报:“许主席,京州这边……流程走得比较……规范。规划要点批复还在区里审核,土地出让的评估报告也还没出来。我们按照惯例提交了加急申请,但……效果不大。”
“规范?”许家引嗤笑一声,将金笔往桌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在南边几个省,同样的项目,这个时间点,地都已经平整完了!特事特办,绿色通道,到哪里不是这个规矩?怎么到了汉东,就这么‘规范’了?”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不解。 桓大的金字招牌和百亿投资,在其他地方是无往不利的通行证,为何在京州似乎失灵了?这种按部就班的节奏,完全打乱了他依靠高周转快速回笼资金的计划。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几位高管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他们也明显感觉到了汉东与其他地方的不同,这里的官员,热情归热情,但涉及到具体程序,似乎都格外谨慎,尤其是那个分管副市长丁义珍,态度客气,原则却把得很死。
一直沉默的夏海均推了推眼镜,缓缓开口:“许主席,京州的情况可能确实特殊一些。我考虑,前天赵瑞龙董事长不是表达过合作意向吗?虽然深度股权合作暂不可行,但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将项目前期的‘三通一平’、土石方,以及后期部分配套,比如水电接入、市政绿化、部分公共设施建设等相对独立且技术要求不高的环节,分包给山水集团?”
他顿了顿,观察着许家引的脸色,继续分析:“这样做有几个好处:第一,可以借助他们在本地的人脉和资源,加快这些环节的审批和施工速度,为我们主体工程建设赢得时间。第二,也算是对赵公子释放了善意,缓和了上次拒绝深度合作可能带来的不快,等于将他拉到了我们这条船上,至少在配套环节上。第三,这些工程利润相对固定,风险可控,不影响我们核心的开发模式和财务运作。”
许家引听着,手指停止了转动,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夏海均这个提议,如同在僵局中打开了一个缺口。 既避免了核心财务的暴露,又能利用赵瑞龙的能量破除前期障碍,还能维持表面良好的关系,可谓一举数得。他当即拍板:“好!海均,你这个主意不错!下午你就亲自去一趟山水集团,见赵瑞龙和高小琴,把这个合作意向谈下来!姿态可以放低一点,务必促成!”
夏海均心中松了口气,点头应下。 他知道,这是目前打破僵局最可行的办法。
下午,夏海均带着两名助理,准时出现在山水集团气派的办公楼里。赵瑞龙在办公室里接待了他,高小琴依旧陪在一旁。
听完夏海均关于工程分包的合作提议,赵瑞龙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翘着二郎腿,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夏总,你们桓大这是……拿些边角料来打发我赵瑞龙?”他心中颇为不悦, 觉得桓大还是在防备他,不肯让他接触到核心的房地产开发利润。
高小琴见状,知道赵瑞龙嫌肉少,连忙笑着打圆场:“夏总,感谢桓大对我们山水集团的信任。不过,工程分包涉及具体的利益分配和执行标准,我们需要和公司的几位股东商量一下,才能给贵方一个明确的答复。” 她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留下了回旋余地。
夏海均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他微微一笑,抛出了一个精心准备的诱饵:“赵董事长,高总,请理解,这确实是我们桓大集团基于现有管理模式做出的慎重考虑。不过,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可以在此承诺,如果这次在汉东的合作愉快、顺利,那么,我们桓大集团在全国其他省市的新开发项目,在同等条件下,可以优先考虑采用与山水集团类似的合作模式。”
他稍稍前倾身体,加重了语气:“赵董事长,高总,不瞒二位,在我们桓大集团的历史上,将如此多的配套工程集中分包给一家合作伙伴,并且承诺未来全国范围的优先合作权,这,几乎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这句话,像一道亮光,瞬间驱散了赵瑞龙脸上的阴霾。 他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虽然没拿到最肥的肉,但能拿下桓大全国项目的配套工程,这其中的利润和影响力,也绝对不容小觑!这等于给了他一个长期稳定的财源和与桓大深度绑定的机会。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真诚了许多,坐直身体:“哈哈,夏总到底是爽快人!既然贵方这么有诚意,那我赵瑞龙再推辞,就显得不够朋友了!好,这个合作,我们山水集团接了!细节问题,让下面的人具体谈!”
就在夏海均与赵瑞龙达成初步协议的同时,丁义珍在光明峰项目办公室,收到了桓大集团正式提交的《“桓大光明家园”项目建议书》和厚厚一叠规划设计方案。图纸做得极其精美,效果图上的建筑美轮美奂,与光明湖的景色相得益彰。
丁义珍粗略翻看了一下,不敢怠慢,立刻吩咐秘书:“马上复印三份,一份报送李达康书记,一份送吴雄飞市长,一份……立刻备车,我亲自送到高育良省长那里去。”
他心中隐隐觉得,这个项目最终拍板的关键,恐怕不在京州,而在省府那座小楼里。
当丁义珍赶到高育良办公室时,高育良正站在窗前,背影显得有些沉重。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着另一份文件,旁边还散落着一些放大的照片。
“省长,桓大集团把正式的项目书和规划图送来了。”丁义珍将文件轻轻放在桌角。
高育良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文件和照片:“丁市长,你先看看这个。”
丁义珍疑惑地拿起那份文件,是公安厅报送的《关于桓大集团部分在建项目情况的补充调查报告》。他越看脸色越是苍白,尤其是看到那些附带的照片时,手指都忍不住微微颤抖。照片上,有的地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修建得极为气派的项目大门,门后却是荒草丛生,一片狼藉;有的楼盘只起了个框架,塔吊锈迹斑斑,毫无施工迹象;有的项目工地甚至被当地民众拉起了白色的维权横幅……报告最后用冷冰冰的数据总结:根据不完全统计,桓大集团目前在全国范围内处于停工、半停工(烂尾及濒临烂尾)状态的项目,约占其已宣布开工项目总数的约33%。初步估算,若要盘活这些项目,所需后续资金缺口,可能高达五千亿级别。报告结论只有一行字:桓大集团资金链已极度紧张,运营模式岌岌可危。
“这……这……”丁义珍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 他之前所有的担忧,在这份触目惊心的报告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原本以为只是风险较高,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站在了悬崖边上,随时可能坠落,并拉着所有合作者一起陪葬!
“省长……我……我之前还以为这是件大好事……”丁义珍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
高育良走到他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现在,你还觉得是好事吗?”
丁义珍用力摇头,嘴唇都有些发白。
高育良拿起那份桓大光明家园的项目书,掂了掂,又轻轻放下。“这件事,你知我知,祁同伟他们知道,暂时到此为止,严格保密。”他语气坚决,“桓大的这个项目,暂缓!所有审批流程,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正常进行,不必加急,更不能破例。我们要对京州的百姓负责,对汉东的发展负责。”
丁义珍此刻对高育良已是心悦诚服,更是感激涕零。 他知道,高省长这不仅是在保护汉东的利益,更是在关键时刻,拉了他这个具体负责人一把,避免了他掉入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是!省长,我明白!我一定严格按照您的指示办!”
几天后,桓大集团京州临时办公室里,许家引的眉头越皱越紧。项目书递交上去已经好几天,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的消息传来。丁义珍那边的回复永远是“正在按程序办理”。他敏锐地感觉到,问题的关键,恐怕不在京州,而是卡在了那位始终未曾露面、态度莫测的高育良常务副省长那里。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汉东的迟缓,正在一点点消耗着他本已紧绷的资金链。
他拿起内线电话,沉声对夏海均吩咐道:“海均,你亲自联系一下高育良省长的秘书陈诚,表达一下我的意愿。就说,我许家引,想约高省长吃一顿便饭,不谈公事,就是单纯地想结识一下,请教一些问题。姿态放低,务必表达我们的诚意!”
他必须亲自会一会这位高省长,摸清他的底线,找到突破口。 汉东这一局,他不能输,也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