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看向洛书白,又仿佛透过他看向整个令他憎恶的世界。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小白,这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伏月,最后变成的模样。”
讲述停止了。
虚无之地中一片死寂,只剩下伏月压抑的喘息声。
伏月的过去像一幅浓墨重彩、却尽是黑暗与血腥的画卷,铺展在众人面前,那浓郁的绝望和恨意,几乎令人窒息。
洛书白怔怔地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情绪翻涌,震惊、心痛、愤怒、愧疚……最终尽数化为一片沉痛的红。
他从来不知,自己的挚友,竟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
他最终只是哑声道:
“阿月……我、我不知道……我……”话语破碎,带着哽咽。
伏月口中那个合欢宗老怪物,是合欢宗一位行事乖张的太上长老,与青玄尊者关系极好,伏月被带回合欢宗一事,洛书白是从师父口中得知的。
那时他总让师父带他去合欢宗探望伏月,见伏月总是眼神空洞的望着远方,却也只以为伏月是因家族被灭才这般了无生气。
那位太上长老将伏月带回合欢宗,是因为看上了伏月的那张脸,和他眼里的偏执。他觉得这样的人一定能继承他的衣钵。
伏月也确实不失他所望,在洛书白的劝解下用了数十年将身体养了回来。
之后,将那位太上长老的邪魅学了个九成九,本事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那性子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洛书白不知道,那时他愿意养伤,仅仅是因为他想留着命,撼动阎罗殿。
洛书白此刻才明白了伏月所有的疯狂与偏执从何而来,那不仅仅是家族的仇恨,更是对整个人间规则的彻底失望与憎恶。
天心久久无言,只是看着伏月,看着他故作平静下的支离破碎。
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何会对生命如此漠视。
一个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的人,又如何会去爱这个世界?
南风双手合十,低垂的眉眼里充满了悲悯,最终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在这片虚无中轻轻回荡。
天心轻轻吐了一口气,从功德软榻上坐了起来,沉重地问道:
“所以,多宾城……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非要屠尽满城?”
伏月坐起身,这才看到功德软榻上天心那一头刺目的银发,愣住了,喃喃道:“你……头发……”
天心打断了他,漫不经心道:“没关系,我喜欢银发。”
“……抱歉……”
伏月轻轻吐出两个字后,又沉默了许久,或许是不知该从何讲起。
忽然,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抑:“所有人都以为,伏家只剩下了我这么一个孽种。连阎罗殿都以为他们清理干净了。”
他冷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厌弃:
“但他们都不知道,我那个‘好父亲’伏晟……他早就给自己留了后路。他在那场灭门之祸里,他竟不知用了什么秘法,金蝉脱壳,夺舍了一位恰好要前往灵竭大陆执行收徒任务的倒霉内门弟子!”
“只是,夺舍终究是逆天而行,他虽侥幸成功,却根基尽毁,元气大伤,时日无多。”
伏月的语气带着一种快意的诅咒,
“为了活下去,他只能依靠各种阴邪手段续命。而我,也是十年前才无意间得到一个线索,得知他竟然还苟活于世,就藏在灵竭大陆!”
“我查了十年,才锁定了多宾城。”
“我潜入城中,暗中调查。结果发现……我发现他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他给全城的百姓,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全都种下了一种极其阴毒的蛊毒!”
洛书白瞳孔骤缩:“蛊毒?”
“没错。”伏月眼中满是厌恶与愤怒。
“这种蛊毒不会立刻致命,却能潜移默化地扭曲人的心智,让所有被种蛊之人,对他产生一种狂热的尊崇和无条件的信任,将他奉若神明!”
“同时,子蛊会悄无声息地吸食宿主的精气,让人体弱多病,也让人变得‘长寿’——多宾城的人均寿命高达一百五十岁,远超凡俗,所以即使外人戏称它为‘多病城’,依旧有无数不明真相的人慕名搬迁而来,主动跳进这个陷阱。”
天心的眉头紧紧蹙起,她明白了:
“蛊虫透支他们的生命本源,强行维持肉体不衰,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故多病却‘长寿’……好恶毒的手段!”
“那盛鸿泽……”
“盛鸿泽,就是伏晟!”伏月咬牙切齿,“他就是母蛊的宿主!”
“更恶毒的还在后面。”伏月的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杀意,“这种蛊,无解。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人死后,体内成熟的子蛊会破体而出,回到母蛊所在之处,被母蛊吞噬。”
他描绘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每吞噬一只子蛊,母蛊的力量便增强一分,寿命便延长一截。伏晟,就是依靠这种方法,不断修复他夺舍后留下的可怕创伤,延续他肮脏的生命!”
“所有进入多宾城的人,只要踏过那道城门,便会在不知不觉中被种下蛊虫。”伏月的目光扫过洛书白和天心,“几个时辰之后,他们便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了。他们只是盛鸿泽圈养的牲畜,是母蛊的食粮,是维持那个恶魔存在的养料!”
洛书白听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那些人气息古怪,不像活人了!
天心也是这时才抓住了先前那一闪而过的灵光,原来,南风说他们没救了,是真的没救了。
无解之蛊,至死方休,或许他们连往生都成了奢望。
伏月看着他们,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灰烬和偏执的疯狂,但那眼眸深处似乎又跳跃着一丝丝兴奋:
“现在,你们告诉我,那样一座城,里面那些……东西,还能算是人吗?让他们活着,就是让盛鸿泽继续活下去,让这个蛊巢不断吸引更多无辜者飞蛾扑火!嗯?”
他尾音微微上扬,目光黏在天心身上,仿佛在寻求认同。
天心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垂落到胸前的一缕银发。
那缕发丝刺目的银白,仿佛时刻提醒着伏月,天心为了他将某种极端的痛苦施加到了自己身上。
须臾,天心抬眸,试探地问道:
“那盛鸿泽敢再次金蝉脱壳,是不是说明他还有另一个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