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眉梢微挑，心底“哟”了一声。
她见过破戒的和尚，南风这位佛子就是其中“翘楚”。
但破戒破得如此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甚至带着股滚刀肉般浑不吝气质的，倒还真是头一回在万佛宗的地界上见到。
难不成万佛宗已经被南风彻底占领了？
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天心眸光微闪，笑容更明媚了几分，朝那酒鬼和尚款款走了两步，好奇地打量他：
“这位大师，也知万佛宗？”
酒鬼和尚放下酒葫芦，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眯缝着的眼睛终于睁开，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天心脸上，又扫过她身后冷若冰霜的月芜。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白的牙：
“呃……知道，怎么不知道？”
他又灌了一口酒，咂咂嘴。
“这地界，谁不知道万佛宗啊？不过……”
他拖长了调子，身子往后一靠，更慵懒地陷进石阶阴影里。
“小姑娘，那地方，可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说说，找万佛宗，到底想干嘛？”
他的语气随意，甚至有些无礼，但天心敏锐地察觉到，在他睁眼的刹那，那浑浊眼底似有一丝极淡的金色流光闪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周围的修士们此刻都闭了嘴，看向酒鬼和尚的眼神有些复杂，忌惮有之，嫌弃有之，但竟无一人出声喝止或驱赶他。
天心心中了然，这和尚，恐怕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歪了歪头，避重就轻地笑吟吟道：
“慕名而来，瞻仰佛法圣地，不行么？”
“慕名？”
酒鬼和尚嗤笑一声，晃了晃酒葫芦。
“老衲在这儿坐了千八百年，慕名而来的多了去，有真心求法的，有别有用心的，也有像你这样……说话滴水不漏的。”
他抬起眼皮，那层醉意似乎散了些，继续道：
“小姑娘，你身上有红尘气，有烟火味，还有……”
他鼻翼微动，似乎在嗅着什么。
“……一丝淡淡的……轮回旧痕。找万佛宗，是为解前尘惑？还是寻今世缘？”
光头就是讨厌！
天心心中微凛，面上却笑意盈盈，反将一军：
“大师好眼力。不过，大师自己身在此山，酒肉穿肠，破戒破得如此坦荡，又是解何种惑，寻何种缘呢？莫非这万佛宗的佛法，教的是‘酒中自有真如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皆是笑意未达眼底，言语间机锋暗藏，却又都守着自己的底线，不肯泄露分毫关键。
酒鬼和尚被她反问，也不恼，反而哈哈一笑，又灌了一大口酒：
“伶牙俐齿！不过，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山门在哪儿，更是不可说。
小姑娘，若无诚心，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天心见这酒鬼和尚滑不溜手，软硬不吃，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徒费口舌。
她本就不是真有耐心与人长久周旋的性子，尤其对方明显在打太极。
于是，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微微颔首：
“既然如此，不便打扰大师清修了。”
说罢，竟是真的干脆利落，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月芜自然紧随其后，银发拂动，留下一抹冷香。
酒鬼和尚没想到她说走就走，愣了一瞬。
他原本只是例行试探兼打发，但这短短几句交谈，这红衣女子言语间看似随意，却偶尔蹦出一两个词，或转折之意，暗合禅机，非是寻常修士所能言。
尤其是那份面对他刻意释放的些许威压与质疑时的从容淡定，甚至反诘时的犀利，都让他心中一动。
“有点意思……”酒鬼和尚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眸中兴趣渐浓，“这女娃娃，根骨灵秀也就罢了，这心性言语……啧，与我佛有缘啊！”
他本就性情不羁，想到便做。
当即抓起酒葫芦，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竟是晃晃悠悠地起身，朝着天心二人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他脚程看似不快，醉步蹒跚，却总能在拐角处不远不近地缀着。
天心自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小尾巴。
月芜微微蹙眉，传音道：
“主人，那脏和尚跟来了。”
“让他跟。”
天心毫不在意，甚至刻意放慢了脚步，在城中坊市闲逛起来，看看这个，摸摸那个，仿佛真是来游山玩水的。
酒鬼和尚跟了一会儿，见天心毫无再打听山门的意思，反而沉不住气了。
他快走几步，凑到近旁，喷着酒气道：
“阿弥陀佛！
小姑娘，我看你灵台清明，慧根深种，何必在红尘里打滚？
不如皈依我佛，求得大自在，大解脱！
你看老衲我，酒肉穿肠，心却自在，这便是佛法的妙处啊！”
天心只管看摊子上的灵草，头也不回：
“没兴趣。”
酒鬼和尚不放弃，跟在一旁喋喋不休：
“诶，别急着拒绝嘛！
你看这世间纷扰，爱恨情仇，皆是苦海。
修佛多好，青灯古卷，晨钟暮鼓，斩断烦恼丝……”
“烦恼丝挺好看的，不想斩。”天心拿起一支玉簪比了比。
“不想斩也可以不斩！那……修佛可得神通，悟大道，证果位！”
“神通我会点，大道走着看，果位……”
天心终于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你们那佛祖，怕是不敢收我。”
酒鬼和尚被她这话噎了一下，心里更是好奇得像猫抓似的。
不敢收？好大的口气！
这更坚定了他要把这“狂妄”却“有缘”的女娃娃引回山门的念头！
让她看看万佛宗的恢弘气象，看看宗门内亦有庄严慈悲的女菩萨、女禅师，说不定就改了主意呢？
于是，酒鬼和尚不再直言劝诫，而是换了策略。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指点风景：
“城西有片紫竹林，竹影婆娑，颇有禅意。”
“穿过前面山谷，有一汪清心泉，泉水甘冽，能洗凡尘。”
“往北走地势渐高，云霞蔚然，是观想的好去处……”
他指点的方向，看似随意，实则隐隐指向万佛宗所在的区域。
天心心中明镜似的，却故作不知，仿佛真的被风景吸引，酒鬼和尚指哪，她便逛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