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席仲的名字，小顺子的手臂上渗出一层森森的寒意。
对于了解席仲的人而言，这个名字，本就带着毒。
他的师父孙福通算这天底下最悠闲的人了，天塌下来眼睛都不眨的人物，每次一听见席仲来，就会陷入一种很紧张、很焦躁的状态。
一开始时，小顺子并不懂。
以为他们之间是有什么恩怨，所以师父才讨厌这个名字，讨厌这个人。
后来有一次跟着师父去行宫的时候，遇上地震。
地震来之前的那几天，陛下心爱的那匹汗血宝马不知怎的脾气就变的很坏，整天吃不下、不好好睡，焦躁的一直在踢人，总是不安的想要挣脱。
那时候的小顺子，负责管这匹马。
他不理解，就没在意，后来没过几天，行宫就发生了一场大地震。
那匹马死了。
孙福通每次听到席仲的名字，也会有好几天吃不下饭，总是发脾气。
每一次，小顺子都能想起那匹马。
席仲这个人，像什么呢？
你要说蝗虫，也不贴切。
他像一种灾害。
在小顺子的老家，地震被叫做地龙。
据说地震前，地底下会有一股黑色的瘴气像龙一样蔓延。
只有最敏锐的动物才能感觉到它的靠近。
所以害怕。
而席仲，就是这条毒龙瘴气。
他本以为上次席仲来，又会使百草枯萎，孙福通都做好一旦事发就弃掉凳儿的准备了，只是没想到，被化解了。
终究祸源怎么引到康答应身上的，他不知道，孙福通也不懂。
他们不愿探究。
但小顺子此刻隐隐觉得，或许答案就在这。
但是他没有敢多盯着李如月看。
他不想知道真相。
不想知道太多。
因为他对眼前这位公主，已经产生了一种很强烈同时又很细微的畏惧感。
就好像你不想抬头看老虎，你只想假装不存在，等待它从你身边走过。
聪明的人之间，从来不需要很多话。
李如月回眸，盯了小顺子半晌，已经从他恭顺低垂的眼眸中看出了他的态度。
她的唇角不自觉的浅浅勾了勾，抬头看向远处，走向夜色，一步一步。
直至她走远，小顺子才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清夜的冷风，贴着墙根，隐在了黑暗中。
*
孙福通在那边办宋贵妃的差事，又是点人头看看嫔妃有没有少，嫔妃身边的宫人们有没有少，又是帮叫太医，又是从内务府调东西，再是增派侍卫，
一直忙碌到了晚上。
他今日的差事是善后。
赵静海这条野狗把后宫弄乱了，他再把弄乱的东西摆正。
为的就是在今日之事上，让皇帝和皇后、赵静海划清界限。
让嫔妃们知道，这可不是咱们陛下的意思啊。
是赵静海那疯狗自作主张。
是皇后娘娘为虎作伥。
咱们陛下可心疼人了，你看，还派了大内总管亲自来照料慰问！
唯独宋贵妃肚子里明白。
李延有多虚伪，她知道。
可底下那些嫔妃们，终究还是单纯的。
一个个都恨上了远蓉。
“宋姐姐，我们一没有惹她，二没有碍着她，她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都半年多没侍寝了，这也是错？这样欺负我们，对她有什么好处？”
“可怜黎嫔妹妹，她疯了……她怕是好不了了，这可怎么办呐！”
宋贵妃坐在台阶上，低头，突然想笑，笑容苦涩。
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揉着自己的眉窝，指尖冰冷，微微颤抖，坐在月光下，她觉得很冷，她觉得，此刻自己的血液都是苦的。
她感慨这些嫔妃，本都是官家里教养极好的千金小姐，经过了千挑万选，里头品性最好最出色的，才被选到了这儿。
而起初，她们并不是选给李延的。
这便成了李延心头怒火的源头。
满园子的花，都是别人不要了才给了他的，他那么傲，怎么可能要？
他那个性格，定然是要毁了园子的，谁也别要。
只是这些花儿何等无辜。
就像黎嫔，就像她……倘或遇到良人，当是何等的琴瑟和鸣，天高云阔。
“宋姐姐……”
嫔妃们多依赖她。
她顾不上伤悲春秋，立刻换了神色，摆出那副世上无大事的明媚笑容，伸手抚摸她们吓白的小脸，给她们整理凌乱的头发。
“不怕，在这钟粹宫，没人敢再难为你们了，祖母不会坐视不管的，她周远蓉再有能耐，也不能当着祖母的面儿，把她的园子都烧了吧。”
一听到宋贵妃提姜老夫人，大家脸上的神色都有所缓和。
旁的不信，老夫人还是能信的。
“对啊，还有老祖宗。”
“我们先照顾好自己吧，别到时候自己病了，又给老太太添麻烦，让她担忧。”
大家都是乖孩子，像以前一样。
一个个都想着怎么能更乖，更好，让老太太省心，让父母骄傲。
以前看她们的时候，宋贵妃也有种老太太看自己园子里花儿的感觉。
瞧她们那么明艳、乖巧、满腹经纶、诗书才华，别提有多骄傲。
可是如今看着她们经历了这么一遭，还这么乖巧。
宋贵妃有点可怜她们了。
是心疼。
她们，为什么要做她园子的花儿啊。
“娘娘，都安顿好了，若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尽管派人来找奴才。”
孙福通忙活完，恭敬的笑着去跟宋贵妃打了个招呼，歪着头看她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见宋贵妃不想理他，他也就笑了笑，行礼离开了。
一离开钟粹宫，他就赶紧让小太监们抬了轿子来，自己爬上去，赶着他们赶快跑。
他都有半日没在李延跟前了，心里牵挂的紧，生怕旁人伺候不周到。
“快点！再快！”
小太监们腿儿都跑成虚影了，喊道：“爷爷，我们已经很快了！”
四个小太监抬的轿子一阵风一样从钟粹宫的跑到养心殿旁的侧巷，孙福通赶紧下来，一路小跑着回养心殿，却被告知李延去了御书房。
他喝了口茶，问：“小顺子跟着么？”
递茶的小太监答：“顺公公没在，他说……您庄子上好像出了什么事儿，他得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