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顺子用力的将额头在阶梯上磕了几下，磕的砰砰响。
泪水啪嗒啪嗒滴落，伏在阴影里的身体因为情绪汹涌不住的颤抖。
他无法接受黎嫔在逼疯后再次遭荼害，第一次已经让他痛的无以复加。
作为这宫里手握权柄的太监，他连心爱之人都未能护以周全，那种无能和苦痛让他觉得他为了向上爬所受的一切苦楚和折辱，竟都是白受了！
他走到这一步，竟还是一个一无所能的人！
他再承受不住。
这一次他必须做到。
李如月蹲下身，瞧着他痛哭央求的样子，看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
小顺子的哭声渐弱，迟疑的一点一点抬头，看到了一只纤细、还带点伤的小手。
确实是只小手，瘦的看上去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而也唯有小顺子知道，就是这么一只小手，有多么有力量。
那留在手指上的伤痕，恰是她戴着刀环杀人的时候磨蹭出来的。
头都掉了。
她该扎了多少下啊。
本是毛骨悚然的事，可此刻，竟给出小顺子一点异样的安全感来。
就好像你来请求一只兽为你咬死一个人，然后你看到，它的獠牙那么长，那么尖，咬死谁都不是问题，那种欣慰与喜悦……
他抬手，擦干眼泪，有点犹豫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李如月的掌心。
李如月的手有些凉。
覆盖上的瞬间，感受到那清瘦纤细，便让人心生怜惜。
小顺子不禁抬头看她，端详着她这张瘦的骨相更清丽的小脸，觉得她没饿死真是奇迹。
但也就是短暂的一看，他很快低头，表现的恭顺。
李如月拉小顺子起来：“公公怎么会与黎嫔……你以前侍奉过她？”
小顺子生怕玷污了黎嫔名声，连连摆手：“公主不要误会，奴才与黎嫔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是……黎嫔爱养猫，宫里这些管事的太监们没少为难她，因为按照宫规，这些野猫都要捕杀，防止它们再下更多崽儿，但是黎嫔小主每次都出来护着小猫儿，说她养。”
提起这个，小顺子好像回到了那段过往，那个下午，脑海里全是黎嫔抱着猫，明明自己柔柔弱弱也很紧张，却还是故作凶狠坚持要救猫的样子。
岂知她凶起来的模样，一点不吓人啊。
任何时候想起来，那白净秀美，带着点孩童稚气，又纯净如春空的面容，都会让他感到美好，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就站在那，看她，看一整天，就觉得没白活。
“后来呀，一听到有猫的事儿，奴才就出面，为她摆平，省的她再装作凶巴巴，却又说不出几句狠话的忙活一通了。”
李如月落座，低眸，为自己添水，心里想到了大橘，想到它被养的白白胖胖，在这深宫之中惬意行走的模样，想到那一天，她也想去见黎嫔的，看看她愿不愿意收养她。
而一场梦，就这样破灭了。
她感到好笑，为了那日自己所生出的一点点对平静的盼望而感到自嘲。
又更进一步的明白，这皇宫就是洪流，许多事，不是你想不想。
而是你能不能。
“难得公公心中还有一点净土。”
这世上，被权力吞没的人太多。
尤其他们太监。
来这宫中想存活，就得先在尊严上挨一刀。
变成这世上最不伦不类的一种，也算是从根儿上给他们断情绝爱，断了念想。
但李如月相信，人的心，并不是能被这么轻易泯灭的。
人对温暖、光明的向往，是一种本能，对生的本能。
小顺子还有这点本能。
所以有弱点。
“奴才知道公主不是在夸奴才。”他上前接过李如月刚拿起的水壶，像侍奉李延那样的，为李如月将水杯添的八分满，捧起来，送到她的脸前。
顺子其实很优秀。
他已经足够优秀了。
除了这个弱点之外，他挑不出别的毛病。
他足够聪明、足够沉稳、足够隐忍，旁人不能吃的苦，他吃了，所以才成了孙福通的徒弟，旁边做不了的事，他做的好，所以成了孙福通心爱的亲徒弟。
李如月接过他递来的水，瞧着那在他手中都不曾动荡的水面。
“那么公公这次找我，是想要我怎么做？我怎么做，才能不让父皇踏进钟粹宫？”
李如月很好奇小顺子的想法。
因为她这一时还没想到小顺子来找她是具体要她做什么。
总不能是杀了皇帝吧？
想到这，李如月一顿，想到了另一个人，恍然了悟了小顺子的目的。
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等他说出来。
小顺子恭敬垂首：“回公主，并不只是让陛下不踏进钟粹宫，不管想什么法子，都不是长久之计，但唯有一个法子，能让陛下至少在半年内，不能临幸嫔妃。”
——国丧。
李如月瞥了他一眼，这两个字，仿佛已经从她的眼神传递过去。
小顺子接收到，便低眸表示她猜的对。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语言。
李如月放下杯子，勾唇：“原来顺公公手里还有一张牌呢。”
一张硬牌。
小顺子手里有两张牌，第一张，宋贵妃，他想先试探一下李如月能不能为了宋贵妃出手做事，如果不能，他就会出底牌——皇后。
他会表示，自己愿意协助李如月杀皇后。
冷宫那位皇后在位时，昭阳殿侍奉的奴才在内务府在册记录、领俸半年以上的，是一百四十三人，但是当她被打入冷宫，昭阳殿宫人名册封档的时候，是一百四十二人。
档案，是当时做内务总领的小顺子封的。
少的那一张，是小顺子抽出来的。
他依稀记得他烧掉那一页档案时，被火光照耀着的那一行名字。
——周远蓉。
小顺子……他不记得李如月对当初的事记得多少。
她是否知道周远蓉曾是皇后的宫女？毕竟她年纪还小，皇后宫里侍奉的人众多，而且近侍都是本家带来的丫鬟，所以周远蓉这种外来有没有近侍的机会，他不得而知。
没关系，不管她知不知道，小顺子都打算提醒她，告诉她。
至少说一句话——
为什么，当初皇后宫里的一百四十二人都死了，只有周远蓉活。
他相信，只要说出这句话，李如月一定会杀皇后，一定会杀！
倘或李如月方才没有那么强硬、凌厉的打断他，他一定已经做到了。
可是此刻，他不敢再把这东西当做一种筹码来去跟李如月耍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