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朱门叩上，封闭了钟粹宫本就展露不多的一角。
将李承泽与李如月，隔离在外。
李承泽生气，却不敢再叫喊，他摇晃李如月手臂。
“阿姐，宋娘娘好可怜，这根本都不是她自己的意思！是这些老奴在欺负她，她们为什么这么凶狠？她们凭什么能这样管着宋娘娘？”
李如月淡淡一笑，她并没有难过，相反，她此刻很沉静。
因为她在这老奴的身上，嗅到了一丝重要的信息。
她转身往回头，信步闲庭，并不像刚刚被人冒犯过的模样。
李承泽揉着泪眼，非常不解。
阿姐她，不生气？
那老奴那样说她。
“承泽，你可见过这么有威风的奴才？”
李承泽用力摇头。
说起威风，李承泽心下很是赞同。
对，这老奴，她不止是凶。
而是威风。
她身上那份目空一切的笃定，让他那霎时间都不敢直视。
哪有奴才那样呀。
就算是父皇身边的孙公公、顺公公，都没那样。
李如月瞥了李承泽一眼，知道他的小脑瓜现在转起来了。
“宋娘娘那么烈的脾性，能让这老奴压的面都不敢露，可见这老奴背后的真正主人，真是很厉害呀，厉害到不止是让奴才威风敢去为她办事，最厉害的是，她让老奴什么都不畏惧，连死都心甘情愿。”
那老奴关门前的最后一番话，让李如月相当感慨。
甚至说震撼。
自从瑜宁死后，这宫中大乱。
所有人的本性、丑态，都尽显。
不论是赵静海的贪婪和野心，还是孙福通的圆滑，亦或小顺子的深藏不露。
他们每个人都很厉害，却也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有私心，很大的私心。
孙福通效忠皇帝，看上去极其关切他，那只是因为，李延可以给他这宫里最高的地位。
他一个太监，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封王拜相，他地位的极致，不过如此。
只能由李延来给，所以他效忠李延，但他享受的是他自己大内总管的特权，是在太监里最强的那一个领头太监带来的荣耀和成就感。
赵静海，那私心都越过主子去了，更不用提。
小顺子……藏在孙福通的阴影里，手里反而拿捏着这宫里最多的实权。
平日里不声不响，可为了一个黎嫔，却能做出这么多事。
他们谁都有本事。
偏偏没有一个人能像方才那奴才一样，会把主人视作天，为她的利益去死。
在那老奴冒犯李如月的那一刻，李如月没有感到冒犯。
她只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忠仆，一颗真正的棋，一个真正的士兵。
那一刻她太羡慕宋贵妃，太羡慕宋贵妃背后的那个人了。
她把自己，真正的活成了一个主人。
她把奴才，全部都规训为了真正的奴仆。
这是何等的力量？
她一点不觉得这人霸道，她只是对这个人，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好奇。
她特别想见见她，想躲在暗中观察，想从这个人的身上，学到她的一切。
李承泽的脑瓜子到现在才转回到李如月之前想的一件事。
——为什么帝王也要退步，贵妃也要受压迫。
“阿姐，宋娘娘都做了贵妃，她不是应该比自己的娘地位都高了吗？怎么她的家里人还能管着她呀？梁妃的母亲见了梁妃，都还要下跪呢。”
李如月瞥了李承泽一眼，既欣慰他总算还是想到了点子上，又烦恼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他们的认知里，地位就是身份，是一种序列。
就好像这宫中的位分。
第一位是皇后，第二位是贵妃，以此类推。
但实则权力这东西，它不是实物，不是你拿着了玉玺、坐在了轮椅，称上了皇帝，它就一定在你的手里。
它像流风，不断的流动、流窜，握在各种人的手中。
因为共同的目标而汇聚，又因为偶然的分歧而撕裂。
不断的变幻……变幻。
但它，也最终只属于一个人。
那个，能够去定义权力的人。
只是，此刻的李如月，才将将的靠近了这个旋涡的边缘。
宋显也是。
他本不懂什么是权力，他也厌恶玩那权力与人心的游戏。
他爹宋济仁乃是宋家的次子，并未当作继承人培养。
宋济仁年轻时候的梦想是参军，戎马一生，上战场杀敌。
他最崇拜的都是历史上的少年英雄、武将，那是他炽烈的愿景。
只是时局的突然变迁，使得那个最擅长也最适合做丞相的兄长退隐山林。
他赶鸭子上架。
失去了梦想，还要天天受气。
宋显也没被当作继承人培养。
恰恰相反，不管是姜老夫人，还是他那死去的祖父，都希望他能活的潇洒、自由一点，想怎么活便怎么活吧，开心就好。
家里的事、朝堂的事，从来都没人跟他说。
他爱查案子，就给他送到大理寺，叫他玩去。
谁都没有想到呀。
谁都没有想到，历经五代帝王、海晏河清的大临，会突然产生那样的动乱。
谁都没有想到，太子会死。
虽然勉强吃了点东西又能支撑宋显一会儿，但后背的伤终究还是让他一直出汗、头晕。
他骑马奔袭到了父亲和朝中大臣们经常聚会、议事的景明寺，抵达的时候身体僵直的有些下不来马。
守在门口的扈从上来把他扶下来，还扯痛了后背的伤。
极其狼狈。
他‘嘶’了一声，抱着卷宗进了后院。
院里也是层层的护卫把守，都是各位大人带来的。
他们都认得宋显，不假思索的让路。
穿了几道廊，几层门，他才抵达。
此刻门正关着。
不过倒也并没有人拦，他推开门，里头坐着的都是从小到大常往来于家里的叔伯们，他们，也都是这大临朝堂上最有分量，说话掷地有声，落笔便能决定黎民社稷的重臣。
其实宋显很少见他们，前些年他都很少在京城。
这还是当了大理寺卿，才留驻在了京里。
大家都倚着扶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事儿呢。
门突然被打开，屋子里低沉的交谈声顿时停下，霎时安静了。
坐在上方主位一左一右的二人，也都停下，抬头往前看。
左边是宋济仁，右边，是个肚子有些大，留着长须的男人。
他的皮肤，比这屋子里的一众老头子都白，都嫩，保养的极其好。
宋显直直走进去，也没理会两旁的人，直接走上前。
“舅。”
“嗯。”郑孝真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品他的茶。
宋显恭恭敬敬的给宋济仁行了礼，宋济仁也‘嗯’了一声，挥手示意人给他摆座。
然后伸出了手。
宋显：“？”